靳枝玉葉

葉家那頓晚飯，吃得活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役。頭頂?shù)乃裘骰位蔚貕合聛?，光柱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也照亮了餐桌上每一道精心烹飪的菜肴，和圍坐一圈的葉家親眷臉上心照不宣的笑意。話題兜兜轉轉，最終又像精準制導的導彈，落到了葉濛和李靳嶼身上。

“濛濛啊，不是姑姑說你，” 三姑夾起一塊油亮的紅燒肉放進葉濛碗里，眼神卻意有所指地掃過她旁邊的李靳嶼，“這女人啊，生孩子還是得趁早。你看你媽當年……”

“靳嶼這孩子，一看就是會疼人的，” 二姨夫樂呵呵地接話，抿了一口酒，目光帶著長輩特有的、不容置喙的期盼，“加把勁，讓老人家早點抱上外孫，熱熱鬧鬧的多好！”

空氣里的溫度陡然升高，帶著一種黏膩的、令人窒息的期待。葉濛握著筷子的指尖微微發(fā)白，她也很想要一個孩子，可是李靳嶼明確和她說過暫時先不要。

她能感覺到身旁李靳嶼身體瞬間的繃緊，像一張驟然拉滿的弓，蓄著無聲的張力。桌下，他溫熱的手尋過來，用力地、幾乎是帶著點蠻橫地握住了她的，指節(jié)堅硬，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庇護。

就在這時，李靳嶼毫無預兆地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靜，卻像一塊冰砸進滾油里，瞬間讓所有嘈雜的勸誡戛然而止。

“生什么生？” 他抬起頭，那雙總是帶著點疏離和霧氣的“深情眼”，此刻清冽得像冬日凍結的湖面，清晰地映出在座每一個人的錯愕。他的視線掃過一圈，最終落在主位葉奶奶的臉上，語調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字字如冰錐：“我不想讓葉濛生。”

死寂。

碗筷碰撞的細微聲響徹底消失?？諝饽塘?，連水晶燈的光似乎都滯澀了幾分。三姑張著嘴，那塊紅燒肉停在半空；二姨夫舉著酒杯，忘了放下。葉奶奶臉上的笑容僵住，眉頭慢慢蹙了起來。

葉濛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被一股洶涌的熱流淹沒。她反手更緊地回握住李靳嶼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傳遞過來的那份不容置喙的堅定，那份甘愿為她對抗整個世界的孤勇。

她不需要去看他的眼睛，也知道那里面此刻燃燒著的是什么——是心疼，是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欲，是絕不容許她承受半分生育之苦的決心。

“靳嶼，你這孩子……” 葉奶奶試圖緩和氣氛，帶著點責備的意味。

李靳嶼卻不再言語，只是拿起筷子，旁若無人地給葉濛碗里夾了一塊剔好刺的魚肉，嫩白的魚肉落在碗里，動作輕柔得與他剛才冷硬的宣言判若兩人。

“多吃點?！?他的聲音低下去，只對著葉濛，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柔。

葉濛看著碗里那塊魚肉，心里暖得發(fā)燙，卻也澀得發(fā)苦。她順從地夾起，送入口中。魚肉很嫩，帶著清蒸的鮮甜。然而，就在那鮮味剛剛在舌尖蔓延開的瞬間，一股毫無征兆的、強烈的惡心感猛地從胃底翻涌上來，兇悍地直沖喉嚨！

“唔……” 她臉色驟變，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劇烈的反胃感讓她眼前發(fā)黑，身體控制不住地前傾，幾乎要當場吐出來。

“濛濛！” “怎么了這是？”

驚呼聲四起。李靳嶼反應最快，幾乎是瞬間丟開筷子，長臂一伸將她攬住，另一只手迅速抓過旁邊的紙巾塞到她手里，眼神里那層冰瞬間碎裂，只剩下全然的驚惶和擔憂：“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魚不新鮮？” 他急急地問，聲音緊繃得像拉滿的弦。

葉濛伏在他臂彎里，干嘔了好幾下才勉強壓住那股翻江倒海，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虛弱地搖頭：“沒……沒事，可能……有點反胃?！?/p>

飯桌上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長輩們面面相覷，眼神在空中飛快地交換著信息，喬麥麥打破沉默：“嫂子，你是不是有寶寶了？”

葉濛迅速回憶自己生理期的時間，難道是那一次，那么激烈的一次。她其實有點小竊喜，李靳嶼沒懷的時候說不要，現(xiàn)在懷了還能不要嗎？

他們離開了飯桌，剩下的人無一不開心，三姑說了一句：“年輕就是好??！”逗樂了所有人

“明明就是我熬的雞湯好。”大姑也說

回到屬于他們的臥室，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城市的霓虹，只留下一盞暖黃的壁燈，在墻角氤氳開一小片朦朧的光暈。

葉濛洗了澡，換上柔軟的睡衣躺在床上，身體殘留著不適的虛軟。李靳嶼也很快躺下，從背后將她整個兒圈進懷里。他的手臂收得很緊，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

黑暗中，只剩下兩人交纏的呼吸聲。葉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擊著她的后背，也撞在她紛亂的心上。

過了許久，久到葉濛以為他睡著了，一只微涼的手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覆上了她平坦的小腹。那觸碰很輕，像羽毛拂過水面，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珍重和……恐懼。

“姐姐……”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低沉沙啞，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沉甸甸的情緒。

那聲“姐姐”叫得葉濛心尖發(fā)顫，這是他情動或極度不安時才會流露的稱呼。他的手指在她小腹上極輕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觸碰一件舉世無雙卻又無比脆弱的珍寶。

“生孩子……” 他頓住了，似乎需要極大的力氣才能說出后面的話，聲音里壓抑著一種深切的痛楚，“很辛苦的……會很疼的?！?那“疼”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帶著一種親身經歷過地獄般的恐懼。

葉濛知道，那是他深埋心底的陰影，是那些黑暗時光里刻骨銘心的痛感記憶在作祟。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痛苦”的滋味，正因如此，他才對她可能承受的痛楚如此敏感，如此恐懼，恐懼到寧愿背負所有世俗的壓力和不解，也要將她擋在門外。

一股巨大的酸澀沖上葉濛的鼻尖，眼眶瞬間濕熱。她在他懷里轉過身，在昏暗的光線里努力尋找他的眼睛。那雙在熒幕上迷倒眾生的“深情眼”，此刻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無措，清晰地映著她的影子。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撫上他微蹙的眉心，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李靳嶼……”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問出了那個懸在她心頭、讓她輾轉反側的問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不喜歡孩子嗎？” 她需要確認，確認這份抗拒背后，是否藏著對那個悄然來臨的小生命的排斥。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李靳嶼的手臂猛地收得更緊，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他低下頭，滾燙的唇帶著灼人的氣息，重重地烙印在她敏感的頸窩皮膚上，激起一陣細密的戰(zhàn)栗。他的呼吸灼熱而急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胸腔深處直接撞進她的耳膜，帶著不容錯辨的偏執(zhí)和熾烈：

“喜歡?！?/p>

他承認了，干脆利落。

“但我更喜歡老婆。我心疼老婆，我不想讓老婆痛” 緊接著的這句，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他溫熱的唇流連在她頸側，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占有和依戀，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打在葉濛最柔軟的心房上：“葉濛，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的?！?/p>

“孩子……” 他在她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汲取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執(zhí)拗和巨大的不安，“我怕……我怕他讓你疼，讓你難受，我怕……失去你?！?最后三個字，輕得像嘆息，卻重得讓葉濛的心狠狠一抽。

原來他最深層的恐懼，并非疼痛本身，而是害怕這疼痛會帶走她，會讓他再次墜入失去的深淵。這份愛，沉重得令人窒息，卻也純粹得令人心碎。

葉濛的眼淚終于無聲地滑落，滾燙地滲入他胸前的衣料。她伸出雙臂，“抱抱！老公！”緊緊環(huán)抱住他的腰身。

“傻瓜……” 她把臉深深埋進他溫熱的胸膛，聲音哽咽，帶著哭腔，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堅定，“我們……一起。我和你，還有……他，一起?！?她握著他那只依舊帶著微顫的手，重新覆蓋在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掌心相貼，仿佛在傳遞著無聲的誓言和力量。

李靳嶼的身體僵了一瞬，葉濛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也很欣喜。隨即更緊地擁住她，仿佛要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

黑暗中，他不再說話，只是長久地、用力地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額發(fā)。許久，他才極輕地、仿佛用盡全身力氣般，在她頭頂印下一個滾燙的吻，唇瓣帶著細微的顫抖。

“李靳嶼，你說。是什么時候懷的？”葉濛推開李靳嶼，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李靳嶼躲掉了她的目光

“李靳嶼，你害羞啦？”葉濛摸著李靳嶼的臉說到

“嗯，就把那什么弄破的那一次?！崩罱鶐Z說完臉蒙上了一層紅暈

“哈哈哈哈哈，年輕就是好哈?！比~濛大笑了起來

李靳嶼掐了她一下

“哎喲，寶寶快保護媽咪，爸爸欺負媽咪了?！?/p>

“葉濛，你不要毀壞我的形象！”

那一夜，李靳嶼幾乎未曾合眼。窗外城市的燈火漸漸稀疏，萬籟俱寂，只有懷中葉濛的呼吸變得均勻悠長，陷入沉睡。他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確保沒有驚擾她分毫，目光在昏暗中貪婪地描摹著她沉睡的輪廓，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靜謐的弧影。

那份沉睡的安寧，是他拼盡一切也要守護的凈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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