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后。

素眠站在凌霄司的白玉階前，攏了攏新領(lǐng)的素紗廣袖。三千年苦修磨去了她所有尖銳的棱角，此刻連仰頭打量這座神界政務(wù)中樞的動作都顯得克制而謹(jǐn)慎。

"新來的？"

青石長案后飄來漫不經(jīng)心的一聲。素眠收回望向穹頂星圖的視線，看見個著靛藍(lán)袍子的仙官正用筆桿子敲著名冊，眼皮都懶得抬。

素眠是

她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素眠素眠，今日剛過飛升臺。

筆尖在名冊上頓了頓，仙官終于抬頭瞥了她一眼："下界修士？"

素眠玄清界，凌云宗

"哦——"仙官拖著長音在名冊某處畫了個圈，"去右邊偏殿等著，辰時會有引路使帶你們選職司。"

素眠頷首一禮，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嘀咕："又一個下界苦修上來的，怕是連靈氣化珠都不會..."

她腳步未停，左手卻不自覺地?fù)嵘嫌抑改敲豆艠愕你y戒。戒面云紋硌著指腹，熟悉的觸感讓呼吸重新平穩(wěn)下來。

偏殿里已聚集了七八個新晉仙人。有的一身華光擋也擋不住，想必是仙界世家子弟；有的則如她一般素凈，大約是同樣從下界飛升。素眠選了處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云海翻騰，隱約可見遠(yuǎn)處懸浮的仙山樓閣。

云禾這位仙子。

素眠轉(zhuǎn)頭，見是個圓臉女仙正沖她笑。

云禾你也是來看職司的？聽說今日有青華帝君府上的差事空缺呢。

素眠我隨便看看

素眠答得平和。

素眠只要俸祿按時發(fā)便好

云禾仙子倒實(shí)在。

云禾不過若能進(jìn)帝君府邸，說不定還能得些指點(diǎn)...

話音未落，殿門洞開。一位束金冠、著月白仙袍的男子踏云而入，袖口銀線繡著的星紋表明他引路使的身份。

"諸位隨我來。"

眾人跟著引路使穿過長廊，來到一座環(huán)形大殿。四壁浮動著無數(shù)光幕，每塊光幕上都列著職司名稱、所需仙階及俸祿詳情。素眠瞇起眼，目光掠過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條目：

【瑤池仙圃照看】需木系仙根，月俸三百靈珠，休沐十日...

【天河巡守】需武藝精通，月俸四百八十靈珠...

【太上老君丹房童子】需火靈根...

"嗤，老君那兒去年跑了三個童子，聽說都被爐火烤脫了層皮。"旁邊有人小聲議論。

素眠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兩步，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塊不甚起眼的光幕上。

【瑯琊閣典籍整理】需心細(xì)，月俸三百五十靈珠，休沐十五日，不包仙居。

素眠敢問仙使

素眠這瑯琊閣平日往來仙家可多？

引路使挑眉看她："瑯琊閣在神界西北角，清靜得很，主事的司命星君常年云游，閣中不過些古籍罷了。"頓了頓又補(bǔ)充，"不過俸祿倒是按時發(fā)。"

素眠嘴角微不可見地?fù)P了揚(yáng)。

素眠那便這里吧

云禾你不再看看？青華帝君府的職司還沒放出來呢。

素眠不必了

素眠從袖中取出飛升時領(lǐng)的玉牌。

素眠我喜靜

辦好職牒出來時，日輪正好移至中天。素眠站在凌霄司的臺階上，望著遠(yuǎn)處翻涌的云海，三千年來的第一次感到一絲倦意。

云禾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清脆的聲音驚散了廊檐下的流云。素眠轉(zhuǎn)頭，看見那個圓臉仙子正提著裙擺朝自己蹦跳而來，發(fā)間金鈴隨著步伐叮當(dāng)作響，活像只撒歡的云間雀。

圓臉仙子毫不客氣地挨著她坐在白玉欄桿上。

云禾在這兒的所有小仙，都爭破頭的要去各位上神的仙居司職，偏你喜歡窩在角落整理舊書。

她歪著頭，眼睛亮晶晶的。

云禾我叫云禾，來自錦云一族。你呢？

素眠下意識撫了撫右指的銀戒。三千年獨(dú)修讓她不太習(xí)慣這樣熱情的搭話，但對方眼里明晃晃的善意讓她微微放松了繃緊的肩線。

素眠在下素眠，來自玄清界，凌云宗

云禾玄清界？

云禾突然湊近，杏眼睜得溜圓。

云禾你是從下界升上來的？

云禾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很特別。

素眠特別？

云禾嗯！

云禾重重點(diǎn)頭，鬢邊珠釵跟著晃悠，朝遠(yuǎn)處幾個華服仙人努努嘴。

云禾你看那些仙族子弟！

云禾個個端著架子，活像吞了蟠桃核似的——哪像你，明明站在光幕前看職司的樣子像在參悟天道，結(jié)果開口就問俸祿幾何！

素眠不禁莞爾，這位仙子說話像山間的溪水，叮叮咚咚不帶停歇，卻奇異地不惹人厭煩。

云禾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得更近。素眠聞到一股甜杏般的香氣，接著耳畔傳來壓低的氣音。

云禾告訴你個秘密——

云禾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仙族子弟，一個個目中無人，真是討厭得很！

這話說得孩子氣，可配上她皺鼻子的模樣，倒顯出幾分率真可愛。素眠正想回應(yīng)，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越鐘鳴。

云禾哎呀，青華宮的職司要放榜了！

云禾我得去碰碰運(yùn)氣。

云禾跳起來，金鈴又是一陣亂響。她轉(zhuǎn)身要走，又急剎車似的回頭。

云禾你當(dāng)真要去那個冷清的瑯琊閣？

素眠清凈適合修行

云禾罷了罷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云禾擺擺手，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枚青玉小哨塞給素眠。

云禾拿著，用這個傳音給我。瑯琊閣再偏僻，總還在三十三重天內(nèi)不是？

素眠低頭看掌心的小哨，形如麥穗，尾端系著朵棉花糖似的云朵墜子。再抬頭時，只見云禾已經(jīng)蹦跳著融入了遠(yuǎn)處的人群，鵝黃色裙裾在仙霧中時隱時現(xiàn)，活像一朵會自己移動的小向日葵。

指腹摩挲過青玉哨上細(xì)密的花紋，素眠唇角不自覺揚(yáng)起一個極淺的弧度。三千年獨(dú)修歲月里，這還是第一個主動要與她結(jié)交的...朋友？

腰間的職牒玉牌突然微微發(fā)燙。素眠低頭看去，上面"瑯琊閣"三個小字正泛著瑩瑩藍(lán)光——該去報到了。

將玉哨仔細(xì)系在銀戒旁的絲絳上，素眠最后望了眼喧鬧的凌霄司主殿。云禾的身影早已看不見，但耳畔似乎還回蕩著她那句"真是討厭得很"的抱怨。素眠搖搖頭，轉(zhuǎn)身朝西北方的云徑走去。

——————————————————————

作者云禾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