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軒的日子,如同廊下靜靜流淌的光影,不疾不徐。沈清羽的小院經營漸入佳境。
那顆“碧心蓮子”種下后,沈清羽并未刻意日日蹲守,只囑咐春桃按時澆水。她依舊每日窩在秋千椅里,看書、小憩,或是支著下巴,看竹影在青石板上緩緩移動,感受那份純粹的、無所事事的安寧。偶爾,思緒會飄回前世,那些擁擠的地鐵、冰冷的寫字樓格子間、永遠處理不完的郵件…強烈的對比,讓她對眼前的每一刻寧靜都倍加珍惜。
【滴…宿主持續(xù)處于‘無為而安’狀態(tài),心湖澄澈無波,‘安閑意’如溪流潺潺,自然匯聚…】 【靜水錄】的播報頻率似乎都慢了下來,與她同步進入了某種慵懶的節(jié)奏。
這天午后,沈清羽正倚在窗邊,就著一碟新腌的、酸甜脆爽的嫩黃瓜條,慢慢啜飲一盞清茶。窗外,幾株茉莉開得正好,潔白的小花藏在翠葉間,香氣清幽馥郁,隨風潛入,與茶香交織,沁人心脾。這是她前幾日“靈光一閃”,讓小廚房按她模糊描述嘗試腌制的,沒想到竟成了意外之喜。
“小姐,您這腌瓜的法子真好!又脆又爽口,還帶著點花香似的,老爺和夫人都夸呢!” 春桃一邊收拾著茶具,一邊笑著說道。
沈清羽淺淺一笑,并未多言。這大概就是【靜水錄】隨緣“蘊養(yǎng)”出的那點“靈思”吧?前世在便利店隨手買過的腌菜味道,此刻倒成了點亮平淡生活的小驚喜。她捻起一根嫩黃的瓜條,送入口中。咔嚓一聲,酸、甜、微咸、還有一絲奇妙的鮮爽在口中迸開,恰到好處地中和了茶水的微澀,帶來一種簡單卻熨帖的滿足感。
就在這寧靜得幾乎能聽見時間流淌的時刻,母親林氏身邊的大丫鬟翠微來了。
“二小姐安好?!?翠微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臉上帶著慣常的恭敬笑容,“夫人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事相商?!?/p>
沈清羽放下茶盞,心中微動。母親尋常不會特意在她獨處時派人來喚,尤其還是“有事相商”這樣的措辭。一絲極其輕微的、屬于前世應對突發(fā)事件的警覺性,在她心底悄然升起。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她神色如常,溫聲應道,示意春桃跟上。
踏入清暉堂,沈清羽敏銳地察覺到氣氛與往日晨間請安時略有不同。父親沈文琮竟也在,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端著一杯茶,神色間帶著一種…溫和的考量?母親林氏坐在一旁,面上帶著笑,眼神卻在她進來時,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期待?
“父親母親,安好?!?沈清羽依禮問安,心中那點微瀾迅速歸于平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秉持“靜水流深”之道便是。
“阿閑來了,坐?!?林氏笑著招手,語氣格外慈和。
沈清羽在下首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姿態(tài)溫順嫻靜。
沈文琮放下茶盞,輕咳一聲,目光落在女兒身上。沈清羽能感覺到那目光里的溫和,卻也帶著一種為父者審視女兒前程的鄭重。
“阿閑,” 沈文琮開口,聲音醇厚,“你今年也及笄了,是個大姑娘了。性子溫順嫻靜,我和你母親都看在眼里,很是欣慰?!?/p>
來了。沈清羽心中了然。果然,是到了“議親”這個古代閨秀繞不開的人生節(jié)點了。前世被催婚的記憶碎片閃過,帶來一絲本能的抗拒,但很快被她強大的心境撫平。她微微垂下眼睫,做出聆聽教誨的溫順姿態(tài)。
林氏接過話頭,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喜悅和探詢:“是啊,阿閑。今日你父親同僚,翰林院侍講學士王大人家的夫人,言語間透露出些意思。他家嫡次子,年方十七,已有了秀才功名,聽說性子也是極溫和知禮的。王夫人對你…似乎頗為留意?!?她頓了頓,觀察著女兒的反應,“我與你父親想著,王家門第清貴,家風也正,倒是一門不錯的親事。想問問你自己的意思?”
清暉堂內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羽身上。
沈清羽的心湖,并未因這突如其來的“喜訊”而掀起多大波瀾。王家?嫡次子?秀才功名?門當戶對?這些詞匯在她心中激起的,只有一片更深沉的、對現(xiàn)有寧靜生活的眷戀與不舍。
嫁人?意味著離開這方親手經營的小院,離開這讓她安心的父母羽翼,去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面對陌生的公婆、丈夫、妯娌…重新適應一套更復雜的規(guī)則,應對可能存在的紛爭。光是想想,就讓她感到一種發(fā)自靈魂的疲憊。前世應付職場的復雜人際關系已耗盡心力,今生只想圖個清凈。
什么嫡次子,什么秀才功名,在她眼里,都比不上廊下那架舒適的秋千椅,比不上小廚房張嬤嬤新琢磨出的點心,比不上窗邊那幾株清香的茉莉,比不上此刻父母尚在身邊的這份安穩(wěn)。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依舊,卻氤氳起一層薄薄的、恰到好處的霧氣。她沒有直接拒絕,也沒有表現(xiàn)出欣喜,只是微微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聲音比平時更輕軟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和不安:
“父親,母親…女兒…女兒還小,還想多侍奉在父親母親膝下幾年…祖母年事已高,女兒…女兒也舍不得祖母…” 她頓了頓,仿佛鼓起勇氣,抬起濕漉漉的眼眸看向林氏,那份全然的信任和依戀,幾乎要溢出來,“女兒…有些怕…怕離開家…怕應付不來…”
沒有激烈的言辭,沒有忤逆的舉動。她只是將那份屬于少女的、對未知的天然怯懦和對家的深深眷戀,以一種最真實、最溫順的姿態(tài),攤開在了父母面前。
沈文琮看著女兒眼中那不加掩飾的依賴和一絲水光,心頭一軟。這孩子,自小就安靜得讓人心疼,心思也單純。王家門第是不錯,可那深宅大院,規(guī)矩繁多,以阿閑這溫吞水般的性子,嫁過去…真的能適應嗎?萬一受了委屈,以她的性子,怕也是悶在心里不說的。想到此,沈文清原本覺得“甚好”的親事,忽然就蒙上了一層憂慮的陰影。
林氏更是心頭一揪。女兒這番話,字字句句都戳在她心窩子上。是啊,阿閑這性子,最是戀家,也最是膽小。王家家世再好,若嫁過去不舒心…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舍得?再看看女兒那副柔弱無助、全憑父母做主的模樣,林氏心中的天平瞬間傾斜。
“老爺…” 林氏看向沈文琮,眼中已有了決斷,“阿閑說得也有道理。她年紀尚小,性子也靜,驟然離家,我這心里…實在放心不下。再者,母親近來精神頭也不如從前了,有阿閑在身邊時常陪著說說話,老人家也高興。”
沈文琮沉吟片刻,看著女兒低眉順眼、楚楚可憐的模樣,終于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夫人說得是。阿閑性子溫順,還是留在身邊多教導幾年更為穩(wěn)妥。王家那邊…就婉言推了吧,只說孩子年紀尚小,家中長輩不舍,想多留兩年承歡膝下?!?/p>
警報解除!沈清羽心中那塊無形的石頭悄然落地。她適時地、帶著濃濃的感激和孺慕之情,再次低下頭:“女兒…謝父親母親體恤?!?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更顯得情真意切。
【滴…宿主以‘至柔’化‘微瀾’,引動父母慈心,成功規(guī)避人生重大轉折點之潛在風險,‘安閑意’如遇砥柱,穩(wěn)固如山,蘊養(yǎng)度顯著提升…】【靜水錄】的播報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穩(wěn)與贊許。
一場可能改變生活軌跡的微瀾,就這樣在沈清羽不動聲色的“示弱”與“依戀”中,消弭于無形。她沒有抗爭,沒有吵鬧,甚至沒有一句明確的拒絕。她只是安靜地、溫順地,亮出了自己最柔軟的“底牌”——那份對家的依戀和對未知的怯懦,便讓父母心甘情愿地為她筑起了保護的藩籬。
從清暉堂出來,午后陽光依舊明媚。沈清羽走在回疏影軒的路上,步履比來時更加輕快了幾分。微風吹過,帶來更濃郁的茉莉花香。
春桃跟在她身后,小臉上還帶著點后怕和慶幸:“小姐,剛才可嚇死奴婢了!還好老爺夫人疼您!”
沈清羽側過頭,看著小丫鬟擔憂的臉,唇角彎起一個極其淺淡、卻真實放松的弧度。她伸手,輕輕拂過廊邊探出的一簇開得正盛的茉莉花。
“傻春桃,” 她的聲音輕柔,像在說一個再自然不過的道理,“家,永遠是最好的港灣?!?/p>
她捻下一朵小小的、潔白的茉莉,放在鼻尖輕嗅。那清幽的香氣,仿佛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將方才那點微不足道的波瀾徹底撫平。
疏影軒的小院門近在眼前。那里有她舒適的秋千椅,有她新腌的嫩黃瓜,有她剛種下的蓮子和草莓苗,有只屬于她的、不受打擾的寧靜時光。
靜水流深,無痕無波。這方寸間的安穩(wěn),便是她的大自在。她推開門,重新投入那片寧靜的懷抱,仿佛從未離開過。窗邊的茉莉,開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