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眸光深處透射出一陣不可名狀的錯落，我與之失之交臂，某種意義上又與之同行。她略微欠身，收拾起地上的垃圾。

“明天你還會來嗎？”

“概會吧。”她想了一會答道，“反正我也無處可去?！?/p>

“不過，”

“嗯?！?/p>

“不要嗯呀啊”地嘛，像復(fù)讀機?！?/p>

“好?！?/p>

陳薇沉默了，

“你剛有想說什么?！?/p>

“沒什么?！?/p>

“你不愿說就算了。”

他目光復(fù)如當(dāng)初般冷峻。

陳薇聳聳肩，笑了笑。為了緩解尬尷，她下意識地從書包里掏了掏，卻什么也沒抓到。

“黔驢技窮了?！标愞弊猿暗?，“那么，see you tomorrow?”

他仰望著傍晚的云霞，從橙色的夕光過渡到幽寂的暮紫，陳薇的側(cè)顏上掩上一層陰影，晚霞宛若白鯨在碧浪里翻起的巨浪，那樣地澄澈。

我似乎看到遠方駛過的列車，漸漸湮滅在灰紫的夜里。學(xué)校附近是有一條鐵路，這樣偏僻的地方，可能這就是唯一的出路吧。

那起伏的轟鳴，令大地轟鳴。

陳薇轉(zhuǎn)身，背后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

“我明天會來的?！标愞钡溃?/p>

那天夜里我想到了很多，回憶起許多原本毫無印象的細節(jié)。比始哪天為哪個同學(xué)過生日，哪天春游，哪天去過重要東西而被挨罵，記憶可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啊，要抓住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印象卻無能為力，要心安神定地入眠卻偏偏胡思亂想著無足輕重的小事。

夢中他們離我很遠，仿佛在地平線之處，子夜時光的星輝映在那些身影上，顯得分外虛幻，我竭力狂奔，與時速，同自己較勁，我是落入了扭曲的空間嗎？他們在遠處佇立不動，我們之間的距離卻超越了想象。

格雅不在他們之中。

盡管十分遙遠，但我明白事實就是如此。

少年坐在道旁的草地上，口中銜著枯蔫的狗尾草，饒有興趣地賞玩月光，但依舊沉默。這個家伙！陳薇有些火大，明明昨天還是······

“看，啟明星?！彼鋈皇种笘|方，一顆碩大的明珠，睥睨著大地上的萬物，“一，二，三！”

陳薇不知道為什么要擺出預(yù)備式，就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少年落在后面，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是根據(jù)他的指示，那里就是「出口」了吧。

“格雅！——格雅——”她一遍遍在心里吶喊，卻喘不過氣來。

“陳薇?！?/p>

陳薇止步，猛地轉(zhuǎn)身，格雅正微笑著看著她，嘴角上揚，卻不甚明了，仿佛隔了一層玻璃在與她對話。陳薇想上前一步，格雅卻已先退后一步。

“為什么你也······”她顫抖著聲音問道，

格雅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柔聲道：“你累了吧？是不是想回家？”

“我想回去······”她囁嚅道，同時又仔細打量著這個與她分別數(shù)年的人，莫名地感到一絲異樣。格雅的眼神出奇的平靜，看不出什么波瀾

后面的少年起身了，他叫喬陽。

我竭力在否認(rèn)什么？我并未回頭。凝視著格雅，我原來想從過去的那些約定、記憶說起，卻感到一陣空虛。

格雅將頭側(cè)近，貼著陳薇的眼鏡，低語道：“想過「回去」嗎？我來幫你?！闭Z音有些奇怪，陳薇眼神煥散，不由自主地隨格雅走去，到了路旁。

好像在云的邊際······

陳薇迎面感到一陣涼風(fēng)。

「我們回去吧，陳薇?！?/p>

「嗯?！?/p>

「你很懷念過往已逝的那些時光，對吧?」

「······」

「所以，」格雅蒙住陳薇的雙眼，「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嗎？」陳薇閉上了雙眼，【格雅】從背后抱住陳薇，一躍而下。

如星芒的螢光閃爍在睫宇前，如寂夜般的沉默在內(nèi)心咆哮，如絕望般的隕星似要墜向大地。陳薇大口呼吸著高空的空氣，身體向下墜落。

「陳薇！」

她身軀猛得一震，被一股大力拋回平地，痛徹骨髓。眼眶里泛起淚花，卻看到了筋疲力盡的喬陽，他剛把陳薇從天臺上拉了回來。

兩個人都沉默了。

“干嘛這么亂來?！?/p>

“要你管?！标愞被卮鸬篮芨纱?，他聽出了抱怨的意思。

“我不是那個意思?！彼銖娬酒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你不是說過「待在這里也很好」「不想回去」之類的話嗎？”

“我……”

“其實你大可直接告訴我的。”

陳薇說不出話來。

“你——受傷了？”陳薇瞥見他袖色的紅，那件衣服是她從校服中挑出來送他的。為什么現(xiàn)在還存在著沒有回到原位？不對，這是哪里?。筷愞逼鹕硭念?，周圍不是廣袤的曠野，此時尚是子夜，月光布景中天臺的條幅“珍愛生命”格外顯眼，還有一排生銹的鐵柵。

他穿過了「界限」。

陳薇難以想象，當(dāng)喬陽在草地上眼睜睜看著她神不守舍地登上天臺，他是怎樣竭力狂奔，怎樣上樓，怎樣按照日記中的描述找到了所謂的天臺，然而這些對于喬陽來說都不重要，他似乎毫無阻攔地越過廢墟與操場的那道界限，登上天臺，救下了陳薇。

「為什么選擇跳樓?！?/p>

陳薇像犯了錯的孩子，還是低頭不語。

「說出來更好吧。我直接戳破你的心事，你可能又不樂意?！?/p>

陳薇想要開口，卻又想聽聽他對自己的看法。

「你看到格雅了，對吧」

「嗯」

「那是幻象，我印象中的格雅不是那種人?！?/p>

陳薇點頭表示默認(rèn)，那么那個「東西」究竟是什么呢？

「是你潛意識的回避心理的外化吧」

「何以見得？」

「她對你說了什么？」

「她······她好像說要幫我回去」

「回去可以理解為「回到過去」吧，但你還是想，」喬陽打了個手勢，指向東方，“回到你的時間點?！鳖D了頓，他補充道，“所以你一直矛盾，糾結(jié)?！?/p>

“我不知道。”陳薇捂著頭，露出痛苦的表情。

“沒關(guān)系的。”

一陳較長的沉默——

喬陽忽然苦笑了一聲。

「你本來就屬于「未來」的人嘛?！?/p>

「可我不是跟你一樣受困于「記憶牢籠」嗎？」

「我不一樣，」喬陽望向漸漸變白的東方，「陳薇，你才是那破曉時的應(yīng)當(dāng)出現(xiàn)的霞光啊?！?/p>

陳薇抬頭，眼睛正對著喬陽的注視。

「我相信你，陳薇?！?/p>

好熟悉的話……

陳薇問道：“為什么？”

“因為除了你之外，我的世界里再將無第二個人出現(xiàn)。”

在第一縷陽光的照拂下，他宛若屹立著的山崗，露出沉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