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上雪》
墨塵第一次被謝云瀾按在誅仙臺上時,雪下得正緊。
他跪在結(jié)冰的白玉磚上,玄色道袍被血浸透,貼在單薄的背上。謝云瀾站在他面前,素白的指尖捏著一枚染血的令牌——那是魔界奸細(xì)的信物,此刻正被指證是從墨塵枕下搜出的。
"說。"謝云瀾的聲音比臺邊的寒風(fēng)更冷,"你何時與魔族勾連的?"
墨塵抬起頭,睫毛上的雪粒簌簌落下。他望著眼前這個教他御劍、授他心法,陪他在藏經(jīng)閣枯坐了十年的師尊,喉間涌上腥甜:"師尊,不是我。"
謝云瀾的眼神沒有一絲波瀾。他抬手,一道凌厲的劍氣擦著墨塵的臉頰飛過,劈開了他身后的香爐。灰燼混著雪落在墨塵的發(fā)間,像一場無聲的嘲諷。
"本尊再問一次。"
墨塵笑了,笑得咳出血來。他想起三個月前,謝云瀾為他擋下反噬的靈力,蒼白著唇說"塵兒,別怕";想起十年前,他還是個被遺棄在山門外的野孩子,是謝云瀾把他抱進(jìn)懷里,用體溫焐熱他凍僵的手指。
原來這些,都可以在一枚偽造的令牌前,碎得像爐中燼。
誅仙臺的雪越下越大,幾乎要埋住墨塵的膝蓋。謝云瀾終是沒有殺他,卻廢了他的丹田,將他扔進(jìn)了鎖妖塔最底層。
那地方終年不見天日,只有鐵鏈拖地的聲響和妖獸的嘶吼。墨塵蜷縮在角落,丹田處的傷口日夜作痛,比痛更難熬的,是謝云瀾最后那個眼神——沒有恨,沒有疑,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他不知道,謝云瀾回殿后,砸碎了所有墨塵親手燒制的茶盞。那些茶盞上,都畫著小小的雪兔,是墨塵說,像極了師尊偶爾露出的溫柔模樣。
三百年后,魔族破了鎖妖塔。墨塵被魔族少主救走時,已經(jīng)形容枯槁,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成了魔族的軍師,一手策劃了數(shù)場大戰(zhàn),將曾經(jīng)的師門逼到了絕境。
決戰(zhàn)那日,墨塵站在魔軍陣前,玄衣染霜,臉上多了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對面云端上,謝云瀾白衣勝雪,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只是鬢角多了些銀絲。
"謝掌門,別來無恙。"墨塵的聲音隔著風(fēng)傳來,帶著淬了冰的笑意。
謝云瀾的目光落在他空蕩蕩的丹田處,握著劍柄的手猛地收緊。這些年,他查遍了所有卷宗,早已查清當(dāng)年的真相,可他不敢去尋他——他怕看見那個被自己親手毀掉的孩子,怕聽見一句遲來的"為什么"。
戰(zhàn)事起時,墨塵的招式狠戾決絕,招招直逼謝云瀾的要害,卻總在最后一刻偏開半寸。謝云瀾的劍,卻一次次穿透他的肩膀、手臂,血濺在雪地里,像綻開的紅梅。
"師尊,"墨塵終于被逼到絕境,長劍抵著他的咽喉,"你就這么想我死?"
謝云瀾的劍尖在顫抖。他看見墨塵頸間那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年少時為了替他摘崖邊的靈草,被毒蛇咬傷留下的。
"塵兒..."他想說什么,卻被墨塵猛地抓住劍身,狠狠往自己心口送了半寸。
"晚了。"墨塵的血染紅了謝云瀾的白衣,"從你把我推下誅仙臺那天起,就晚了。"
他笑著閉上眼,最后看見的,是謝云瀾眼中奔涌而出的淚水,混著漫天飛雪,落在他的臉上,燙得像火。
后來,謝云瀾抱著墨塵的尸身,在誅仙臺上坐了七天七夜。雪落滿了他的發(fā),落滿了他的衣,卻始終焐不熱懷中人漸漸變冷的身體。
有人說,謝掌門瘋了。他把自己鎖在墨塵曾住過的偏殿,殿里還擺著那只被修復(fù)好的雪兔茶盞,只是再也沒有人,會笑著為他斟上一杯熱茶了。
那年冬天,終南山上的雪下了整整三個月。人人都說,是天在哭那個被師尊親手毀掉的弟子,哭那個守著一座空殿,余生都活在悔恨里的謝云瀾。
而那鎖妖塔底層的鐵鏈,再也沒有發(fā)出過聲響。只有偶爾有風(fēng)穿過,帶著三百年前未盡的雪,和一句被碾碎在風(fēng)里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