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暴雨歸人
凌晨兩點十五分,婉清的鋼筆尖在宣傳文案上洇開一團墨跡。手機震動時她正寫到"星辰科技的核心價值","堅守"字的最后一筆突然扭曲變形。
"俞小姐?這里是市立醫(yī)院急診科,您父親俞建國剛剛送醫(yī),初步診斷心肌梗塞..."
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傳來。婉清低頭看著自己發(fā)抖的左手,發(fā)現(xiàn)指甲不知何時掐進了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紅痕。
醫(yī)院走廊的熒光燈白得刺眼。婉清盯著急救室門上跳動的紅燈,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記憶里那個雨夜的氣息——十年前母親被送進醫(yī)院時,也是這樣的燈光,這樣的氣味。
"家屬簽字。"護士遞來的病危通知書上,"心臟搭橋手術(shù)"幾個字格外刺目。婉清簽下名字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婉"字寫錯了部首。
深圳科技園,星辰科技臨時辦公室的玻璃門被猛地推開。程煜盯著手機屏幕上婉清三分鐘前發(fā)的消息:「爸爸在醫(yī)院,需要手術(shù)」,咖啡杯從手中滑落,褐色液體在白色地磚上濺出放射狀痕跡。
"立刻改簽最早航班。"他對助理說,手指已經(jīng)打開了購票APP,"準備遠程辦公方案,重要會議全部改期。"
"可是明天和投資方的..."
"改期。"程煜抓起外套,車鑰匙在指間叮當作響,"現(xiàn)在送我去機場。"
暴雨中的航班延誤了兩小時四十七分鐘。程煜坐在候機廳,手機屏幕停留在與婉清的對話界面。上一條她十分鐘前發(fā)的「正在手術(shù)中」像把刀插在胸口。他翻開錢包,里面夾著婉清大一時的借書證照片——那是他當初在圖書館"偶遇"前,從公告欄悄悄拍下的。
清晨六點三十分,急救室的門終于打開。婉清踉蹌著站起來,聽到"手術(shù)成功"四個字時雙腿一軟,被護士扶住才沒有跌倒。
"家屬可以去ICU外等候,患者需要..."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行李箱滾輪的聲音。婉清轉(zhuǎn)頭,看見程煜站在晨光與陰影的交界處,西裝外套皺巴巴地掛在肩上,眼睛里布滿血絲。他左手還拿著機場買的便利店咖啡,右手提著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你..."婉清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程煜快步走來,塑料袋發(fā)出窸窣聲響:"一次性護理墊、濕巾、吸管杯...護工說這些ICU外會用得到。"他的目光掃過婉清裙擺上的血漬,手指微微發(fā)抖,"叔叔怎么樣了?"
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從半開的門縫里漏出來。婉清看著程煜襯衫第三顆紐扣——那里有一小片咖啡漬,像是匆忙中沒擦干凈。
"你不該放棄重要會議。"她輕聲說。
程煜把咖啡放在窗臺上,溫?zé)岬氖种肝兆∷鶝龅氖郑?這里更重要。"
陽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在地磚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割線。婉清突然發(fā)現(xiàn)程煜的行李箱上還掛著航空公司的優(yōu)先行李標簽——他顯然連家都沒回就直接趕來了醫(yī)院。
護士推著藥車經(jīng)過時,程煜下意識把婉清護在里側(cè)。這個小小的動作讓她想起音樂會那晚,想起圖書館的初遇,想起無數(shù)個被他細心保護的瞬間。消毒水的氣味里,她聞到了程煜身上熟悉的薄荷須后水味道,混合著雨水的潮濕氣息。
"你去換件衣服。"程煜從行李箱拿出疊得整齊的淺灰色毛衣,"我守著。"
婉清搖頭,卻被他輕輕推向家屬休息室:"至少洗把臉。我給你帶了紅豆面包,在袋子里。"
洗手間的鏡子里,婉清看見自己蒼白的臉上有兩道干涸的淚痕。她擰開水龍頭,水流沖走指尖的墨水漬,也沖走了最后一絲強撐的堅強。當她抱著程煜的毛衣無聲哭泣時,門被輕輕敲響。
"婉清?"程煜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叔叔醒了,在找你。"
ICU的玻璃窗外,俞父虛弱地眨了眨眼。當他看清站在女兒身邊的人是程煜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個細節(jié)被婉清捕捉到了,她下意識退開半步,卻被程煜輕輕握住了手腕。
"我去找主治醫(yī)生。"程煜低聲說,自然地松開手,"你們先聊。"
俞父的視線追隨著程煜的背影,又落回女兒憔悴的臉上:"他...怎么在這?"
"他連夜從深圳飛回來的。"婉清把父親的手貼在自己臉頰,"張醫(yī)生說手術(shù)很成功..."
一周后,當程煜第三次替換下守夜的婉清時,俞父終于開口:"小程,你過來。"
晨光中的病房里,程煜站在病床前,肩膀繃得筆直。窗臺上擺著他每天更換的鮮花,今天是一束白色的馬蹄蓮。
"聽護士說,你這幾天都在走廊長椅上過夜。"俞父的聲音還很虛弱,"為什么?"
程煜的目光落在床頭柜的相框上——那是婉清和母親的合影:"因為...這里離婉清最近。"
相框旁放著那枚銀質(zhì)書簽,是程煜前天幫婉清從家里取來的。俞父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程煜立即扶他坐起,動作熟練地拍背,遞水,調(diào)整氧氣流量——這些天他已經(jīng)從醫(yī)護人員那里學(xué)會了全套護理技巧。
"你知道我為什么反對嗎?"俞父緩過氣后突然問。
程煜搖頭,雙手恭敬地放在膝蓋上。
"她媽媽走的那天...也是暴雨。"俞父望向窗外,"婉清從此最怕下雨天。"
程煜想起初遇時那場雨,想起婉清顫抖著搶救筆記本的樣子,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住。
"我會記得帶傘。"他鄭重地說,"每次。"
俞父長久地注視著這個年輕人眼下的青黑,終于嘆了口氣:"下周婉清生日,你陪她去掃墓吧。"
陽光穿過窗簾,在病床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程煜走出病房時,看見婉清靠在走廊長椅上睡著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他輕輕將毯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她微微發(fā)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