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暖陽穿過梧桐樹葉的縫隙，在漢東大學(xué)的小路上織就一片斑駁的光影。

開學(xué)已過半月，桑芷漸漸習(xí)慣了政法系早八的節(jié)奏，只是清晨六點半鬧鐘響起時，總會恍惚聞到鼻尖縈繞著米粥混煎蛋的香氣，仿佛孟德海的聲音正從京海的廚房傳來：“小芷，再不起早飯要涼了哦?！?/p>

宿舍書桌上的臺燈常亮到深夜，刑法總論的課本厚重如磚，壓得桌面微微下沉。

桑芷將高育良送的法條匯編攤在一旁，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游走，像春雨落在青瓦上細(xì)密綿長。

遇著晦澀的法理概念，手中的筆便會無意識停下，指尖輕輕叩擊桌面——這個小動作，是她下意識模仿孟德海的。

他思考案情時總這樣敲著桌子，仿佛節(jié)奏感能牽出思緒的脈絡(luò)。

窗外晚風(fēng)穿過樹梢低吟，抬頭望玻璃窗，模糊的倒影里，自己的神情竟也染上幾分恍惚。思念早已像藤蔓，不知不覺攀滿心尖，纏得密密麻麻。

這種想念和開學(xué)時撕心裂肺的不舍不同，更像溫水泡茶，在平靜日子里悄悄滲進(jìn)每個角落。

課堂上老師講“正當(dāng)防衛(wèi)”案例，某些字句像撥動了隱藏的琴弦，讓她想起孟德海坐在飯桌旁講的真實警情；食堂糖醋排骨入口，舌尖會下意識比較：和孟德海做的差了點什么？甚至在圖書館，瞥見穿深藍(lán)色襯衫的中年男人走過，心會猛地一跳，抬頭卻發(fā)現(xiàn)只是陌生教授。

周六清晨，桑芷在鳥鳴中醒來，抱著枕頭坐起身。陽光越過湖面，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投下菱形光斑，像給房間鍍了層金。

桌上的綠豆糕盒還剩一半，是開學(xué)前孟德海給的。她舍不得一次吃完，每次只取一塊，想把這份甜意細(xì)水長流地過。

可綠豆糕的甜香剛在舌尖散開，動作卻突然頓住——為什么吃到喜歡的東西、遇著難題、甚至見著絢爛晚霞時，第一個想分享的人總是孟德海？

這念頭如石子投湖，在心底漾開層層漣漪。她走到陽臺，雙手趴在微涼的欄桿上，晨露打濕指尖，思緒稍稍清明。

孟叔于她，是親人，是恩人，是撐過最深黑夜的光。

可從什么時候起，念起他的名字心跳會莫名加快？看到他的微信消息會對著屏幕傻笑？甚至夢里，他總站在警校操場，穿筆挺警服朝她招手，連陽光都為他鍍著柔光？

“喜歡”二字猝不及防撞進(jìn)腦海，桑芷雙頰瞬間燒得緋紅。

她慌忙轉(zhuǎn)身背對湖面，仿佛這樣就能躲開自己的心跳聲，可那顆心卻跳得更兇，幾乎要撞破胸腔。這太荒唐了，他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孟叔，是接她回家的長輩，怎么能對他有這般僭越的心思？愧疚與慌亂織成網(wǎng)，把思緒攪得一團(tuán)亂。

手機(jī)鈴聲突然劃破寧靜，嚇得她手一抖，綠豆糕在掌心晃了晃才穩(wěn)住。

屏幕上“祁師哥”三個字閃爍，她深吸一口氣接起，努力讓聲音平靜：“喂，師哥?！?/p>

“小芷起床沒？”祁同偉爽朗的嗓音從聽筒傳來，“高老師讓我問你，中午來家里吃飯不？師母做了紅燒肉，說讓你嘗嘗她的手藝?！鄙＼频哪抗饴湓跀傞_的《物權(quán)法》筆記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提醒著今天的計劃。

遲疑片刻，她聲音帶了猶豫：“會不會太打擾老師？而且我下午還打算整理筆記……”指尖無意識摩挲書頁邊角，眉間微蹙，陽光灑在桌面上，卻照不散心底那絲復(fù)雜。

“打擾啥，高老師正念叨你呢！”祁同偉在那邊輕笑，“你上周不是說物權(quán)法搞不懂？正好趁吃飯請教，高老師講得可比教材清楚。十一點我去接你?！?/p>

“那好吧，謝謝師哥?！睊鞌嚯娫挘＼茖χR子理了理額發(fā)。鏡中女孩眼底還帶著青澀，眉宇間卻多了分沉靜。

她打開衣柜，挑出淺杏色連衣裙——這是去年孟德海陪她買的，說襯她膚色，指尖拂過裙擺細(xì)碎花紋，輕輕嘆氣，把剛涌起的悸動硬生生壓回心底。

十一點整，祁同偉的車準(zhǔn)時停在樓下。桑芷拎著京州特產(chǎn)茶葉禮盒坐進(jìn)副駕，鼻尖立刻縈繞起淡淡的煙草味。“師哥，你又抽煙了？”她皺著鼻子打趣，“高老師不是讓你少抽點？”

祁同偉哈哈一笑發(fā)動車子：“昨天應(yīng)酬抽了兩根，被高老師發(fā)現(xiàn)，今天正罰我陪他練字呢。”他側(cè)頭瞥了眼她的裙擺，“這裙子好看，孟局給你買的吧？”

桑芷臉微微發(fā)熱，低聲應(yīng)了聲“嗯”。

高育良家在省委家屬院，是帶小院的兩層小樓。師母開門時手里還拿著鍋鏟，圍裙沾著油漬：“小芷來啦，快進(jìn)來，紅燒肉剛出鍋。”客廳飄著飯菜香，墻上掛著高育良寫的“寧靜致遠(yuǎn)”，字跡蒼勁有力。

高育良正坐在沙發(fā)翻報紙，見她進(jìn)來，把報紙放到一邊，指了指對面藤椅：“坐。聽說你在研究物權(quán)法？”桑芷將茶葉輕放在茶幾上，乖巧落座：“是的老師，有些物權(quán)變動案例，總分不清善意取得和無權(quán)處分的區(qū)別?！?/p>

“這確實是難點?！备哂计鹕碚宀瑁频剿媲?，“晚飯后詳細(xì)講，我畫個思維導(dǎo)圖列要件，這樣清楚些?！彼抗饴湓谒燥@蒼白的臉上，眉間微蹙：“又熬夜了？課程重也得注意身體，別累壞了?！?/p>

飯桌上的談話從課程漫到校園生活。師母不斷給桑芷夾菜，紅燒肉燉得酥軟入味。祁同偉聊起當(dāng)年在政法系的糗事，說自己法理課上睡著被高育良用粉筆砸醒，逗得大家笑出聲。

“對了小芷，下周六系里迎新晚會，你報名了嗎？”祁同偉扒著米飯問，“聽說你高中彈鋼琴挺厲害？”

桑芷搖頭：“還沒看通知，而且好久沒練，手都生了?！?/p>

高育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去試試也好，總悶在書本里容易成書呆子。老孟要是知道你在大學(xué)多才多藝，肯定高興?！碧岬矫系潞?，桑芷動作頓了頓，低頭扒了口飯，沒接話。

飯后師母收拾碗筷，高育良果然拿出紙筆講物權(quán)法。

他的字跡工整如印刷體，條理清晰的思維導(dǎo)圖讓混亂的概念瞬間明朗，桑芷聽得認(rèn)真，不時提問，高育良都耐心解答，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下午三點，祁同偉送桑芷回校。

車子進(jìn)校園，經(jīng)過圖書館時，她示意在路口停車：“師哥，我想自己走走?！逼钔瑐タ此燥@落寞的表情，點點頭：“有事給我打電話，別硬撐?！?/p>

路面的梧桐葉被秋風(fēng)吹得翻滾，桑芷踩著落葉慢慢走，剛才提到孟德海時，她刻意避開話題，可思念卻如潮水般涌來。

掏出手機(jī)翻聊天記錄，最后一條是他昨天發(fā)的：“京州降溫了，記得加外套?！碑?dāng)時只簡單回了“知道了”，現(xiàn)在看著這三個字，鼻子莫名發(fā)酸。

究竟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是同學(xué)欺負(fù)她時，他像座山橫在面前？是他把她凍的冰涼的手放進(jìn)自己大衣口袋？還是深夜學(xué)習(xí)時，他悄悄放桌邊的熱牛奶？這些細(xì)微的溫暖早已扎根，在心底長成參天大樹。

可這份喜歡注定只能深埋。

他是孟德海，京海市公安局長，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他們之間隔著年齡、輩分、世俗偏見，她只能把悸動藏在最隱秘的角落，假裝這只是對叔叔的依賴。

心情如烏云籠罩，連陽光都顯得蒼白。桑芷走到湖邊，坐在熟悉的長椅上，目光怔怔投向湖面。水波蕩漾，倒映著她的身影，模糊得像場觸不到的夢。

遠(yuǎn)處社團(tuán)招新的歡聲笑語熱鬧非凡，卻像隔著另一個世界。

她拿出手機(jī)，翻到去年孟德海生日時偷拍的照片——他穿警服低頭吹蠟燭，眉眼間帶著難得的柔和，眼角細(xì)紋是歲月的印記。

指尖輕輕劃過屏幕上的他，只換來一陣酸澀。眼眶不知不覺泛紅，淚水悄悄凝聚。

手機(jī)突然震動，屏幕上“孟叔”兩個字讓心臟驟停，她慌忙擦淚接起，聲音帶著哽咽：“喂，孟叔。”

“在忙嗎？”孟德海低沉的聲音傳來，帶著熟悉的暖意，“吃飯了嗎？”

“剛吃過，在校園散步呢?！鄙＼莆宋亲?，“您呢？今天不加班？”

“剛忙完，在樓下透氣?！彼D了頓，像在留意周圍動靜，“小芷，最近學(xué)習(xí)累不累？祁同偉說你上周去問高老師問題，是不是課程跟不上？”

“沒有，就是有點難點想不通?！鄙＼朴媚_尖踢著小石子，“高老師講完就懂了，您別擔(dān)心。”

“那就好。”電話那頭傳來風(fēng)聲，“京州天氣怎么樣？冷嗎？”

“挺暖和，就是風(fēng)有點大?！鄙＼蒲鲱^看搖曳的樹枝，“您那邊呢？京海降溫了嗎？”

“嗯，有點涼?！泵系潞５穆曇敉蝗粶厝?，“小芷，抬頭看看?！?/p>

桑芷怔住，下意識仰頭。不遠(yuǎn)處街角，孟德海穿深藍(lán)色夾克靜靜站著，手機(jī)貼在耳邊，目光穿過人潮，精準(zhǔn)而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金色陽光披在他肩頭，勾勒出熟悉的輪廓。一瞬間，眼眶再度濕潤，過往的畫面全涌上心頭。

她幾乎是拼盡全力飛奔過去，腳步踏過草地，帶著慌亂與急切，跑到他面前時重心不穩(wěn)，險些摔倒，孟德海迅速伸手扶住她胳膊，掌心的溫度讓她微愣。

他低頭看著她，眼里滿是溫暖的笑意，聲音帶點調(diào)侃：“慢點跑，我又不會飛走?！?/p>

桑芷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鼻尖一酸，突然抬手環(huán)住他的腰，臉深深埋進(jìn)懷抱，壓抑許久的思念與委屈決堤而出，淚水滾燙如珍珠：“您怎么來了？為什么不提前說？”

孟德海被她的擁抱弄得一怔，片刻后抬手輕輕拍她的背，語氣像哄孩子：“怕你上課分心，就沒提前說。今天開會順路來看看你。”

他感覺懷里的女孩在微微顫抖，那震動像漣漪傳進(jìn)心間，擰得他一陣酸軟，“怎么還哭了？是不是受委屈了？”聲音更低了，藏著難掩的疼惜。

“沒有。”桑芷輕輕搖頭，把淚痕偷偷蹭在他夾克上，聲音帶著鼻音悶悶的，“就是……太想您了，真的特別特別想?！?/p>

她抓緊他的衣角，像怕他突然消失。

周圍學(xué)生路過投來好奇目光，桑芷才意識到失態(tài)，急忙從他懷里退出來，低頭擦淚：“對不起，孟叔，我失態(tài)了?！?/p>

孟德海凝視她泛紅的眼眶，嘴角露出無奈的笑。他伸手將她被風(fēng)拂亂的發(fā)絲撥到耳后，柔聲說：“傻丫頭，跟我還說什么對不起？來，帶我逛逛學(xué)校吧?！?/p>

桑芷吸了吸鼻子，點頭像只找到主人的小貓，走在他身側(cè)。

她帶他看常待的圖書館角落，指著靠窗位置：“我總坐這兒看書，能看到湖面?！庇掷ソ虒W(xué)樓看教室，在門口踮腳張望：“這是我們刑法課教室，李教授特別嚴(yán)格?！?/p>

經(jīng)過食堂時，她直接拉著孟德海進(jìn)去，興奮地指道菜：“孟叔您看，這是他們家糖醋魚，吃著還可以，但總覺得少點味道，遠(yuǎn)比不上您做的?！泵系潞？粗诖难劬Γ旖菗P(yáng)起溫柔寵溺的笑：“嗯，確實比不上我的手藝?！?/p>

他們沿著湖畔慢悠悠走著，白鵝如畫中游弋的墨點，隨水波起伏。

桑芷的聲音像清風(fēng)般輕快，講著社團(tuán)招新的熱鬧、食堂菜的回味、教授幽默的比喻。

孟德海安靜陪在一旁，偶爾點頭附和，目光卻從未離開她，生怕錯過任何生動瞬間。

走到宿舍樓下的桂花樹旁，桑芷摘下一朵小花遞給他，眉眼雀躍：“您聞聞，好香啊，京州的桂花比京海的香多了！”

孟德海低頭嗅了嗅，唇角揚(yáng)起淺笑：“等你放假回家，我把院子里的桂花樹修剪修剪，明年興許也能開得這么馥郁?！?/p>

“真的嗎？”桑芷眼睛瞬間亮如星辰，可很快光芒又黯淡下去，化作嘆息，“可是……還要等好久才放假呢?！?/p>

孟德?？粗Щ曷淦堑臉幼樱睦锓浩饝z惜。他悄悄從口袋摸出個小盒子遞過去：“這給你?！?/p>

桑芷疑惑打開，一支銀光閃閃的鋼筆躺在里面，筆身鑲嵌著精美花紋。

孟德海撓撓頭，語氣靦腆：“上次聽你說鋼筆壞了，路過文具店就順手買了支，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桑芷緊緊握住鋼筆，冰涼的金屬表面?zhèn)鱽砼?，?qū)散了心底的寒意，她抬頭，眼中盛滿真摯感激：“謝謝您，孟叔。”

快樂的時光總?cè)缰搁g沙，悄然滑落。桑芷拉著孟德海閑聊，時間卻在不經(jīng)意間溜走。

許久后，孟德海抬腕看表，輕聲道：“小芷，我該回去了，晚上還有會?！?/p>

桑芷臉上的笑容像被冷風(fēng)吹散，凝固后消失，她低頭用腳尖踢地面，聲音細(xì)若蚊吟：“這么快就要走了嗎？”

“嗯，明天一早還有工作?！泵系潞Ｈ嗔巳嗨念^發(fā)，語氣帶歉意與溫柔，“等國慶假，我來接你回家。”

桑芷咬了咬唇，突然抬頭，眼中帶著祈求：“孟叔，我能不能跟您回去？就一晚，明天早上我再坐高鐵回來?！痹挸隹诰秃蠡诹?，這請求太任性，可舍不得他離開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來，淹沒了理智。

孟德海怔了一下，無奈嘆氣：“傻丫頭，你現(xiàn)在是學(xué)生，得以學(xué)業(yè)為主。”他看著她快要掉淚的模樣，心一軟，語氣更柔：“這樣吧，周末我抽空再來看你。想回家了隨時打電話，我去接你。”

桑芷垂下眼簾，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校門。夜風(fēng)掀動她的裙擺，也吹散眼眸中的淚霧。

孟德海拉開車門時，她突然從背后抱住他，聲音滿是關(guān)切與不舍：“孟叔，路上小心，開車慢些?！?/p>

“知道了?！泵系潞Ｅ牧伺乃氖直常霸趯W(xué)校好好吃飯，別熬夜，有事給我打電話。”他坐進(jìn)車?yán)?，搖下車窗看著她，“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桑芷站在原地，目送車子緩緩駛離，直到尾燈消失在路的盡頭才轉(zhuǎn)身，晚風(fēng)吹過桂花樹梢，落下一地細(xì)碎花瓣。她握緊手中的鋼筆，指尖的涼意讓她清醒幾分。

回到宿舍，她把鋼筆放在書桌上，鋼筆泛著柔和光澤，她翻開筆記本，在扉頁寫下——“秋風(fēng)起，思念長。”

窗外月光灑進(jìn)房間，落在綠豆糕盒子上。

桑芷拿了一塊放進(jìn)嘴里，熟悉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她知道，這份不敢言說的喜歡會伴她度過整個大學(xué)生活，成為心底最隱秘的溫柔，而孟德海的愛與守護(hù)，會像這月光般，永遠(yuǎn)照亮她前行的路。

手機(jī)屏幕亮起，孟德海發(fā)來消息：“已安全上高速，早點休息?！鄙＼瓶粗旖遣蛔杂X揚(yáng)起，回復(fù)道：“孟叔晚安，路上注意安全?！?/p>

她放下手機(jī)走到陽臺，目光投向遠(yuǎn)處教學(xué)樓的燈火，秋夜的風(fēng)裹著桂花香氣，輕柔拂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