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命運(yùn)弄人,也說人定勝天。
于是上天就算走在街上也不放過他。
張桂源沒想到,那么痛苦的日子他都熬過來了,最后卻熬的一場空。
他在街上看見張函瑞時,是他們分手的第三年。
三年,人可以變成什么樣?
可以從貧窮變得富有,從自卑變得有底氣。
也可以從幸福變得不幸福。
剛開始看見他的眉眼時,張桂源甚至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
張函瑞好像沒變。
劉海的弧度,睫毛的長度,都和三年前沒區(qū)別。
其實最沒有變化的,還是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和三年前在出租屋窗臺逗貓時一模一樣。
劉海仍翹著右邊的碎發(fā),睫毛在眼下投出同樣的陰影。
“張桂源?”他詫異過后又溫和地笑笑。
相比起張函瑞的平淡,張桂源的不知所措格外突兀。
突兀到連他自己都覺得難堪。
“是來南京玩嗎?請你喝杯咖啡?!彼樕嫌质悄欠N笑容。
那種,張桂源永遠(yuǎn)做不到的,體面的笑容。
“去…”
“去之前那家吧。”
張函瑞打斷他的話時,張桂源只覺得耳根發(fā)燙。
點頭之后,是一路的沉默。
像團(tuán)濕棉花,堵在喉嚨里,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函瑞推開咖啡館的門,纏在門上的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咖啡的氣味竄入鼻尖。
如果三年前,張桂源一定是開心,也是安心的。
可現(xiàn)在,他只能用微微發(fā)抖的指尖掩飾自己。
“平白和阿芙佳朵,謝謝?!?/p>
張函瑞點單的聲音混著咖啡香,張桂源就愣看他側(cè)著的臉。
“又瘦了,聽別人說你工作終于熬出頭了?”張函瑞笑著說。
“是…”他突然覺得很委屈,委屈的要命,于是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張函瑞像是沒注意:“來南京玩幾天?”
……
張桂源抿著唇沉默半晌,他現(xiàn)在腦子里簡直是亂了套。
張桂源想告訴他,自己不是來南京玩的,是住在南京了。
因為之前張函瑞說南京很熱鬧,他說他喜歡南京,而張桂源,愛屋及烏,也會喜歡南京。
但他覺得很矯情。
于是最后只說了自己住在南京。
張函瑞表情沒變,似乎對此并不感到意外。
“……你呢?”張桂源問。
張函瑞的嘴角僵了一下,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種互相關(guān)心的畫面,在他眼里是有些恐怖的。
“我…挺好的,幾個月前剛忙完婚禮?!?/p>
……
張桂源呼吸一滯,心里猛然空了一下。
他突然覺得眼睛有些干,發(fā)疼。
結(jié)婚了…?
他的思緒被拉回到以前那個小出租屋里。
張函瑞就戴著張桂源親手做的兩百塊錢戒指坐在沙發(fā)上逗貓。
張桂源回過神來。
目光落在張函瑞無名指上的新戒指。
一克拉的鉆戒,刺的他眼睛疼。
但現(xiàn)在的他明明可以買一千個一萬個。
……
“你不是說,沒有十克拉不結(jié)婚嗎?”張桂源用調(diào)笑地語氣說。
但他心里疼。
“遇見愛人,不需要鉆戒?!彼_口。
張桂源喉頭一哽。
他突然意識到什么,那種可怕的自尊,簡直要把他吞噬了。
從前他覺得,拼了命的工作,就可以給他好的生活。
所以他沒看見張函瑞一個人吃過的三餐,等到凌晨也沒有開鎖聲的房門。
他也看不見張函瑞流的淚,他是怎么發(fā)呆度過一下午,又麻木地躺上床失眠。
現(xiàn)在他懂了。
只是遲了。
……
“不早了。”張函瑞看了眼表。
“是有點晚…”張桂源苦笑著站起身。
兩人隨口道了別,就在十字路口分離了。
張函瑞裹緊大衣,心里像堵了一團(tuán)麻繩。
秋天,真應(yīng)景。
……
張桂源本來以為,就此,他們之間徹底結(jié)束。
可惜飛來橫禍。
他只聽見猛烈的撞擊聲在身后響起。
回頭,就是渾身是血的張函瑞。
他躺在地上,閉著眼,睫毛還在輕顫。
像是只墜落的蝴蝶。
“張函瑞——?。?!”
他狂奔過去,只覺得心口要被撕裂了。
“120…120…??!”
他顫抖著手播完了電話。
然后手足無措地看著面前一動不動的人。
“別……別這樣…”
他顫抖著附上張函瑞滿是鮮血的臉。
鮮血是溫?zé)岬?,他的身體,卻是冰涼的。
“…撐住…張函瑞…你撐住…”
張桂源哭得連觸碰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么。
他不懂為什么去會變成這樣。
是因為見面嗎…?是因為自己嗎…?
他寧愿,是他自己,也不要是張函瑞。
不要是這個傻等還被傷透的呆子……
他不要…不要這樣的結(jié)果……
……
醫(yī)院搶救室的燈熄滅時,張桂源就麻木地靠在墻角。
出來的,是蓋著白布的人,不是他的張函瑞。
不是的…
他沒勇氣去揭開,也沒資格去揭開。
……
連最后一點溫存,上天都不愿意留給他。
他賺的錢,買不了張函瑞的幸福,也買不了張函瑞的命。
接過死亡通知書時,他徹底沒了表情。
張桂源看著那行“敬請諒解”,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這樣,再騙一次自己。
騙自己還有資格簽這張通知單。
……
沉下的心,幻碎成了那只兩百塊錢的素戒。
沒人帶戒指了,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