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美式與打火機
塑料杯壁的水珠在展軒掌心裂成冰涼的細流。他盯著監(jiān)視器里的特寫——律師聽見無罪宣判時,嘴角先繃緊半秒再松垮,這個細...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第三章 冰美式與打火機
塑料杯壁的水珠在展軒掌心裂成冰涼的細流。他盯著監(jiān)視器里的特寫——律師聽見無罪宣判時,嘴角先繃緊半秒再松垮,這個細節(jié)他磨了三天,此刻在屏幕上泛著冷光。
“展老師,隔壁B棚吵翻了?!眻鲇涍f來毛巾,聲音壓低,“劉導說...您要是得空的話...”
展軒用毛巾蹭掉睫毛膏暈開的黑漬,眼底還殘留著角色的冷硬。他懂導演的潛臺詞:那個新人又卡殼了,得他去救場。三十二度的攝影棚,冷氣混著燈光師的罵聲,像塊發(fā)餿的奶油蛋糕,糊得人耳膜發(fā)黏。
B棚門口堆著十幾箱人造雪道具,泡沫粒子沾在鞋面上,踩上去沙沙響。剛繞過去,就聽見副導演的嗤笑:“哭戲都擠不出半滴,不如往你眼里滴風油精?”
棚內(nèi)搭著高中教室的景。丞站在講臺邊,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在聚光燈下幾乎透明,細瘦的腿裹在布料里。他攥著劇本,指節(jié)泛白,對面的女演員不耐煩地轉(zhuǎn)著筆,筆桿敲得桌面嗒嗒響:“導演,第十遍了,他眼淚根本下不來。”
“再來!”導演把礦泉水瓶砸在監(jiān)視器上,瓶身癟了塊,“丞!你暗戀三年的姑娘要出國了,這是最后一面!最后一面懂嗎?”
場記板啪地打響。丞張了張嘴,那句“畢業(yè)快樂”干得像曬透的麥稈,從喉嚨里滾出來時帶著刺啦的摩擦音。展軒注意到他左手在身側悄悄掐著大腿,指甲陷進布料,繃出幾道褶皺,可眼眶依舊干得像久旱的田。
“停!”導演扯下耳機,吼得太陽穴青筋直跳,“晨曦娛樂就這水準?不如回...”
“胃空了,演不出情緒的?!?/p>
展軒自己都愣了一瞬。這句話帶著十年前某個老演員塞給他巧克力時的溫度,甜得發(fā)沉。全劇組突然靜了,丞猛地轉(zhuǎn)頭,過長的劉海甩出一滴汗,正砸在展軒锃亮的皮鞋尖上,洇開個深色的點。
“展、展老師...”少年喉結滾了滾,虎口處的鋼筆繭蹭著劇本邊角,磨得紙頁發(fā)毛。
展軒把沒開封的冰美式擱在講臺上。塑料杯底撞著木紋,發(fā)出輕響,像給這場鬧劇畫了個潦草的休止符?!笆昼姾蠡貋怼!彼麑а蔹c了點頭,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慌亂的腳步聲——丞小跑著追上來,帆布鞋膠底在木地板上蹭出細碎的吱嘎聲,像只受驚的鳥。
消防通道的感應燈隨著關門聲滅了。黑暗里先傳來紙張翻動的窸窣,接著是丞努力壓低的抽氣聲,像被捂住的嗚咽。展軒摸出打火機,金屬蓋彈開的脆響刺破寂靜,火苗竄起來,照亮少年濕漉漉的睫毛。
“畢業(yè)快樂?!必┩蝗荒畛雠_詞,聲音抖得厲害,像被風卷著的線。火光照亮他左眼瞼下那顆淚痣,小得像宣紙上洇開的一點墨。
展軒嗤笑一聲:“你這是在念訃告?!?/p>
“那該怎么...”丞抬頭時,打火機的火苗正好落進展軒瞳孔,明明滅滅。他忽然卡了殼,下意識抓住展軒的手腕,“展老師當年...第一次哭戲怎么過的?”
腕間的金屬打火機被碰落,咕嚕嚕滾下樓梯,在臺階上撞出串輕響。展軒盯著丞瞬間慘白的臉——小孩顯然被自己的冒失嚇著了。但比這更讓他煩躁的是,對方手指的溫度正透過襯衫袖口滲進來,燙得像塊烙鐵。
“含薄荷糖?!闭管幊榛厥郑瑥奈餮b內(nèi)袋摸出煙盒,“刺激淚腺?!彼麤]提這是拍母親葬禮那場戲時,場工教他的下作法子,那天他把晚飯都嘔了出來。
丞彎腰去撿滾到樓梯拐角的打火機。感應燈突然亮起,展軒看見他指尖撫過打火機底部刻的“不哭”——那是母親自殺前,最后寫在藥瓶標簽上的字,被他刻了上去,磨得邊角都圓了。少年抬頭時,展軒已經(jīng)劈手奪過打火機,金屬棱角在掌心硌出道深紅的印子。
“對不起,我不知道...”丞的睫毛在燈光下抖得厲害,像被雨打濕的蛾翅。
展軒突然把什么東西拍在他手心。是顆透明包裝的薄荷糖,和他十年前收到的那顆一模一樣,糖紙在指尖沙沙響。“含著它,把臺詞念完?!?/p>
丞剝糖紙的手指不太穩(wěn),糖球滾到舌尖時,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像只被酸到的貓,可還是堅持念完了“畢業(yè)快樂”。這回聲音里裹著層水汽,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展軒看著他喉結上下滾動,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用這招時,薄荷的涼勁直沖天靈蓋,眼淚混著胃酸一起涌上來。
“展老師...”丞的聲音被薄荷刺激得發(fā)啞,帶著點鼻音,“您能不能...”
“不能?!闭管幋驍嗨皩а葜唤o我十分鐘。”但當他轉(zhuǎn)身拉門時,聽見身后傳來很輕的“謝謝”,像片羽毛掃過后頸,有點癢。
回到B棚時,丞的哭戲一條過了。導演盯著監(jiān)視器嘀咕:“邪門了,剛才還跟根木頭似的...”展軒站在陰影里,看少年用袖口抹眼睛,睫毛膏暈開成小小的烏云,沾在蒼白的臉上。他無意識地抬起手,想遞張紙巾,又頓了頓,插進褲袋:“...睫毛膏花了?!?/p>
晚上場務送來兩瓶啤酒。展軒接過自己那瓶,卻見丞面前擺著杯橙汁——少年正低頭嗅著杯沿,鼻尖皺出困惑的弧度,像只被換了貓糧的貓。
“你酒精過敏?!闭管幷f完才意識到說漏了嘴。前天夜里他翻晨曦娛樂發(fā)來的藝人資料,丞的過敏史寫在最后一頁的角落,像句被遺忘的注腳。
丞的眼睛倏地亮起來,像被點亮的星星。他湊近時,展軒聞到自己那套睡衣上的薰衣草洗衣液味——少年居然一直沒換回去?!罢估蠋熯B這個都記得?”呼吸里帶著薄荷糖的涼意,拂在展軒頸側。
“導演要求的?!闭管幒笸税氩?,啤酒的氣泡在喉間炸開,有點澀,“照顧好新人?!?/p>
當晚展軒在房車門口發(fā)現(xiàn)一盒薄荷糖。糖盒下壓著張場記單,背面用圓珠筆寫著:“您掉在消防通道的?!弊舟E工整得像小學生作業(yè),連句號都描得滾圓。展軒把糖盒翻過來,生產(chǎn)日期印著昨天——根本不是他那顆放了不知多久的舊糖。
房車里,助理正匯報明天的通告,聲音嗡嗡的。展軒突然問:“B組幾點收工?”
“???”助理愣了愣,“他們拍夜戲,估計得天亮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