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辰
露營地選在靠近山頂?shù)钠骄彽貛В澈笫强眯枰獌扇撕媳У睦纤蓸?,面前是深不見底的山谷。天色已近暮色,展軒正彎腰固定帳篷的地釘,?cè)臉輪廓在昏光里像被精心雕琢過——眉骨高挺如刀削,鼻梁直挺卻在鼻尖處帶了點恰到好處的圓潤,下頜線清晰利落,從耳根到下巴的線條流暢得像幅工筆畫。明明是硬朗的骨相,偏偏唇峰的弧度柔和得要命,連鬢角的碎發(fā)都像被晚風(fēng)仔細梳過,每一處都長得恰到好處,正臉已是難得的好看,側(cè)臉更是美得讓人失語。
丞盯著他看了許久,連呼吸都放輕了些。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連低頭做事的模樣都像幅會動的畫,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急,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展軒的影子,剛才還在想的露營瑣事早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他甚至有點不敢眨眼,怕錯過這片刻的畫面,心里又慌又亂,既想一直看著,又覺得這樣太失禮,指尖都悄悄蜷了起來。
“幫我遞下防風(fēng)繩?!闭管幍穆曇魩еc做事時的專注,尾音微微上揚。
丞猛地回神,臉頰“騰”地一下熱了起來,慌忙應(yīng)著“哦”,手忙腳亂地去夠旁邊的防風(fēng)繩。他低著頭遞過去,眼尾卻瞥見展軒沒有立刻接,而是微微側(cè)過身,手臂自然地懸在半空,留出一個需要他往前遞才能碰到的距離。丞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往前送時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背,溫?zé)岬挠|感像電流一樣竄上來,他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展軒這才慢悠悠地接過防風(fēng)繩,嘴角噙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眼尾的余光掃過他泛紅的耳根,眼底藏著點得逞的暗爽?!爸x了。”他的聲音里帶著點刻意放慢的慵懶,像是在玩味這片刻的親昵。
這時丞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手腕上——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青筋在用力拉繩時格外清晰,皮膚下的血管像條蓄勢待發(fā)的河流,旁邊還有個淺淺的疤痕,大約是陳年舊傷,在暮色里添了點說不清的故事感。
“在看什么?”展軒突然回頭,嘴角噙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丞慌忙移開視線,假裝研究地上的石頭,聲音都有點發(fā)飄:“在想這里晚上星星多嗎。”話音剛落,就聽見展軒低低的笑聲,像山風(fēng)拂過竹林的輕響,帶著點戲謔,又不傷人。
夜幕降臨時,兩人并肩坐在防潮墊上,誰都沒有說話。丞能聞到展軒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著山間清冽的草木氣息,形成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他偷偷側(cè)過臉,看見男人仰頭望星的側(cè)臉,睫毛在星光下投出細密的陰影,平日里那雙總是帶著疏離的琥珀色瞳孔,此刻正盛著整片銀河的光。
丞的心跳又開始不規(guī)律,他猶豫了一下,悄悄往展軒身邊挪了挪,肩膀幾乎要碰到一起。見對方?jīng)]有躲開,他又大著膽子,把自己的膝蓋輕輕靠了過去,溫?zé)岬挠|感傳來,展軒依舊沒有動。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既緊張又竊喜,原來他并不排斥這樣的靠近。
“小時候以為星星是不會動的?!闭管幫蝗婚_口,聲音里帶著點孩童般的天真,“后來才知道,所有發(fā)光的東西都在拼命奔跑,只是我們離得太遠,看不真切?!彼D了頓,側(cè)過頭看向丞,瞳孔里映著星光微動,“就像人一樣,每天都在努力地活著。”
丞的心臟猛地收縮。他想起自己早期收集的信息,展軒做過模特、唱過歌、做過演員,每條來時的路都那樣艱難,又想到展軒如今那些八面玲瓏的社交,那些恰到好處的微笑,那些深夜里獨自對著劇本的沉默。這個永遠從容得體的男人,原來也在用力奔跑?!澳恰腥伺隳阋黄鹋軉幔俊彼穆曇魩еc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寧靜,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身下的防潮墊。
展軒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哼起了歌:“越奔跑 越渺小/曾經(jīng) 并肩往前的伙伴/在舉杯 祝福后都 走散/只是那個 夜晚/我深深的都留藏在心坎/長大以后 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 黑暗中跌倒/明天你好 含著淚微笑/越美好 越害怕得到……”
醇厚的歌聲混著山風(fēng)穿過松林的輕響,遠處溪流的水聲像天然的伴奏,在寂靜的夜空里緩緩流淌。丞聽著聽著,忽然覺得眼眶發(fā)酸,他偷偷抬眼望展軒,見他望著星空的側(cè)臉在月色里泛著柔和的光,突然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只有他和展軒,只有星光和晚風(fēng),沒有過去的煩惱,也沒有未來的擔(dān)憂,就這么一直坐著,直到天荒地老。
或許是歌聲勾起了往事,或許是身旁少年的沉默太過溫柔,或許是夜空打開了塵封的記憶,展軒忽然轉(zhuǎn)過頭看著丞,聲音低沉而柔軟:“我父母在我12歲時離異,我跟著母親。那時候覺得暑假最好過,也最難過。母親要工作,上學(xué)時還有同學(xué)玩,放假他們都各自回家了,偶爾能約到幾個朋友出去玩,晚上也不敢太晚回來,怕母親找不到我,怕她擔(dān)心。那時候家里總是我一個人,白天有云朵陪我,它們會變成小狗、飛船,變各種樣子逗我;晚上有星星陪伴,夏天的星最亮最熱鬧。夏季是我最喜歡的季節(jié),除了漫天星辰和白云,還有蟬鳴陪著我。”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防潮墊上畫著圈:“我會找些一個人能做的事,畫畫,一畫就是一下午;唱歌,跟著電視里的聲音模仿;看書,每拿到一本新書,總是一口氣讀完。那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母親下班前,我早早把飯做好,等她回來一起吃,晚上我們一起看滿天星辰,她跟我講白天的事,我跟她說學(xué)的新東西。母親總說虧待了我,可我沒那么多需求,只要她在,我就很開心,有她的陪伴,什么都能接受。但直到我高中畢業(yè)那年,她離開了我,再也沒人陪我了?!?/p>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他的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睫毛垂下來遮住眼底的情緒?!案改鸽x異那年,我就隱隱覺得母親和以前變化很大。她總是獨自待著,不愿意社交,除了工作就是回來陪我,可我的事她好像又完全不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時候不懂,只覺得她在就好,沒留意過她不正常的情緒?,F(xiàn)在想想,她或許是抑郁,或許是中度焦慮,直到后來因為抑郁引起了身體問題?!?/p>
“我隔著門,夜里常常聽到電視的聲音?!彼穆曇糨p得像嘆息,指尖微微發(fā)顫,“那樣的夜里,她該多孤單啊。她是個重感情且多思多慮的人,那些夜晚里,我想她可能總在想自己為什么會輸,她那么要強,卻還是輸給了感情。不是沒有人勸她再找一個,她總是笑笑說‘不用了,我還有展軒啊,至少他不會背叛我’?!?/p>
“直到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夜里睡不著,總覺得她依然在我身邊?!彼а弁蛐强眨桌镄枪忾W爍卻沒有焦點,“可能因為那時候總覺得她太孤單,想陪著她;她走后,我又總盼著她能陪著我?!?/p>
“軒?!必┑穆曇魩еc哽咽,他什么也說不出來,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里。他悄悄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展軒的手臂,把臉頰貼在他的袖子上,感受著布料下溫?zé)岬捏w溫,像在無聲地說“現(xiàn)在有我陪你”。
沉默了片刻,丞突然坐直身體,故意挺了挺胸膛,像只炫耀羽毛的小孔雀,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展軒,帶著點調(diào)皮的語氣喊:“哥,看這里!”他飛快掀起衣角,露出線條分明的腹部,還故意繃緊了肌肉,又捋起袖子,胳膊上的肌肉隨著動作繃緊,眼里閃著得意的光,“你知道嗎?我最近在健身房可賣力了,舉鐵能比上次多扛十斤呢!哥你看,這手臂肌肉是不是比我臉還粗?”說完抿嘴笑起來,得瑟里藏著藏不住的雀躍——這是他第一次在展軒面前這樣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
展軒視線落上去,指尖無意識蜷了蜷,嘴上卻淡著:“嗯,練得不錯?!?/p>
“那是,”丞得瑟地挺了挺,忽然想起什么,手往下收了收,聲音軟了點,“不過哥你以前拍戲受傷,是不是不方便練這個?”
展軒抬眼,正撞進他眼里那點小心翼翼的擔(dān)憂,喉間發(fā)緊,故意逗他:“怎么?想讓我羨慕?”
“才不,”丞立刻湊過來,膝蓋頂了頂他的膝蓋,“我這不是怕你眼饞嗎?你要是想看,隨時給你看,不收門票?!?/p>
展軒被他逗笑,伸手在他腰側(cè)捏了把,力道輕得像撓癢:“臉皮夠厚。”
丞癢得縮了下,卻沒躲,反而得寸進尺地往他懷里靠了靠:“那哥要不要摸摸?”
展軒指尖停在他腰側(cè),溫?zé)岬钠つw隔著薄薄的衣料發(fā)燙。他頓了頓,慢慢收回手,指尖在褲子上蹭了蹭,聲音低了些:“不摸,怕把你這‘教具’碰壞了。”
“才不會,”丞哼了聲,卻乖乖坐直了,把掀起的衣角放下來,“我就是喜歡這些,每天都堅持去,一天不健身就感覺有未完成的事情一樣?!?/p>
展軒看著他耳尖泛的紅,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他沒接話,只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指腹擦過發(fā)頂時,停頓了半秒。
“哥?以后爬山,背包給我,我是大力牛牛?!必┨ь^看他,眼里帶著點試探。
“切,”展軒收回手,大笑道,“我只是有點小傷病,又不是報廢了好不好?你當(dāng)你哥是塑料的?再說了,你能把自己顧好就不錯了,別行李給了你之后,連人帶行李都不見了。你看上山這一路,盡亂跑,我要不帶著你,估計你都成失蹤兒童了。”
丞立刻笑開,眼睛彎成了月牙,往他身邊又湊了湊,幾乎要貼到一起。
展軒看著他星光一樣的眼睛,嘴角噙著笑,悄悄往他那邊挪了挪,肩膀輕輕撞上他的肩膀。
丞的笑僵了下,隨即笑得更歡,順勢把后背靠向他的肩膀,頭也輕輕擱了上去。
風(fēng)從兩人之間溜過,帶著點說不清的甜。
后來兩人躺在帳篷里,把墊子往外挪了些,上半身探出去仰望星空。丞感受著身旁展軒的體溫,兩人手臂貼著手背,小腿挨著小腿,連呼吸的頻率都漸漸同步。他望著頭頂璀璨的銀河,聲音輕得像夢囈:“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開始畫你。畫你站在追光里的樣子,畫你皺眉讀劇本的樣子……畫到鉛筆芯斷了好幾根。那時候想,要是能近距離看你一次就好了?!?/p>
他側(cè)過頭,借著星光能看見展軒顫動的睫毛:“后來聽說這個劇組在面試,我就把照片發(fā)了過來,沒想到真的選上了。其實你演的每部劇我都有關(guān)注,知道你要演這部,我特意做了很多準(zhǔn)備。見到你那天,我真的開心得快要飛起來了,卻又怕你嫌棄我不敢靠近?!?/p>
展軒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他能想象出那個畫面:穿著校服的少年在畫室里,對著模糊的海報一筆筆描摹,窗外的月光和臺燈的光暈落在畫紙上,像給那份笨拙的崇拜鍍上了層金邊?!艾F(xiàn)在不用畫了?!彼麥惤诵羌鈳缀跖龅截┑陌l(fā)頂,聲音低沉而清晰,“想看的時候,抬頭就能看見。以后……也能一直看見。”
星光從帳篷的縫隙里漏進來,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丞突然明白,有些印記不需要刻在紙上,也不需要藏在相冊里,它們會像此刻的星光一樣,落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成為彼此奔跑時最溫暖的光。山風(fēng)掠過樹梢,帶來遠處不知名的蟲鳴,銀河在頭頂緩緩流淌,仿佛在見證兩個靈魂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