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熄燈號在十點鐘準時響起,營房的燈光次第熄滅,只有訓練場邊緣的路燈還亮著,投下昏黃的光暈。林羽坐在維修車間外的石階上,手里夾著支煙,煙火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映著他清瘦的側(cè)臉。
月光很亮,像一層薄紗鋪在他身上,把額角的疤痕照得愈發(fā)清晰。那疤痕是下午訓練時被金屬支架蹭到的,蘇清月給他涂凝膠時,指尖的涼意還殘留在皮膚上,和此刻煙卷的溫熱形成奇妙的對比。
他沒點燃煙,只是夾在指間摩挲著。王坤以前總說,煙這東西,不點比點著更能讓人靜下來——尼古丁是麻痹神經(jīng)的,而指間的重量,能讓人想起該記住的事。
煙盒是王坤留下的,邊角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林羽抽出一支,放在鼻尖聞了聞,煙草的澀味里,似乎還混著點維修車間的機油味。他想起三年前,也是這樣的月夜,王坤就坐在這級石階上,教他怎么給脈沖器的核心線路做絕緣處理。
“你看這線,”那時王坤的手指還很穩(wěn),捏著焊槍的樣子像握著支筆,“跟人的心似的,得裹嚴實了,不然一碰就短路。”他說著,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月光,“等你什么時候能把焊點焊得跟月光一樣勻,就真成了?!?/p>
那時林羽還不服氣,覺得王坤在唬人,直到后來才明白,那是老伙計在用自己的方式教他——穩(wěn)住手,才能穩(wěn)住心。
煙火又亮了一下,林羽抬手把煙湊到唇邊,卻沒吸,只是讓煙絲在舌尖留下點微苦的澀味。他想起下午蘇清月紅著臉瞪他的樣子,想起她轉(zhuǎn)身時耳根的紅暈,嘴角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王坤要是還在,估計又要拿這事開涮。老伙計生前總說他“木頭疙瘩”,對著線路板比對著人熟,還說要給他介紹醫(yī)療隊的姑娘,被他用“脈沖器還沒調(diào)好”堵了回去?,F(xiàn)在想來,那時的自己,確實把太多東西都藏在了焊槍和線路板后面。
煙蒂在指間燃到了盡頭,燙了指尖一下。林羽回過神,把煙頭摁在石階的縫隙里,火星熄滅的瞬間,他仿佛聽見王坤的聲音在耳邊響:“傻小子,記著該記的,放下該放的,別讓煙燒著了手?!?/p>
他笑了笑,把剩下的煙盒揣回兜里,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維修車間的門上,像個沉默的守護姿態(tài)。
車間的窗戶里,王坤的那套螺絲刀還擺在工作臺上,月光透過玻璃照進去,在木柄上鍍了層銀輝。林羽抬頭望了一眼,轉(zhuǎn)身往營房走。
經(jīng)過訓練場時,他看見路燈下有個模糊的身影,像是在做拉伸運動。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趙虎,這家伙大概是白天訓練太猛,睡不著覺出來松筋骨。
“隊長?”趙虎愣了一下,看到林羽指間的煙痕,“您還沒睡?”
“剛在車間弄了點東西?!绷钟鸷貞?yīng)著,把手上的煙味在褲子上蹭了蹭,“早點回去,明天還要練設(shè)備拆解?!?/p>
“哎!”趙虎應(yīng)著,看著林羽走遠的背影,撓了撓頭。月光下,他們隊長的步子比平時慢了些,卻穩(wěn)得很,像焊在地面上的焊點,扎實得讓人安心。
林羽沒回頭,只是迎著月光往前走。煙味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晨草葉的清香。他知道,有些往事該留在月光里,而有些東西,該像調(diào)試好的脈沖器一樣,帶著穩(wěn)定的頻率,往前行了。
走到營房門口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煙盒,忽然覺得,或許明天可以聽王坤的話,把煙戒了。畢竟,該記住的事,已經(jīng)刻在骨血里了,不用再靠煙草來提醒。
月光落在他身后的石階上,那里還留著個小小的煙蒂,被露水慢慢浸濕,像個沉默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