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甕見底,玱玹伏案。玄發(fā)散落,像斷弦的琴,又像一場未醒的噩夢,絲絲縷縷纏在酒痕里。
阿念提裙,在他案前緩緩半跪,伸手去扶他,指尖尚未碰到他的臂彎,便先觸到一縷自他鬢邊垂落的玄發(fā)——涼得像秋夜最后一截月光,纏在她腕上,輕輕一繞,便勒得人透不過氣。
皓翎憶哥哥
她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皓翎憶我扶你去榻上,可好?
阿念俯身去攙他,指尖剛碰到他臂彎,便被他反手扣住。腕骨一緊,她整個人失了重心,跌進那團混著酒與龍涎的熾熱呼吸里。
玱玹……小夭?
他聲音啞得幾乎碎在齒間,卻帶著不肯醒的執(zhí)拗。阿念呼吸驀地一滯,未及解釋,他已俯身而下。唇落在她眉心,輾轉往下,帶著酒氣的呼吸燒得她肌膚生疼。
皓翎憶別……
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被他盡數(shù)吞沒。
龍涎香與清酒的味道瞬間侵占了她所有感官——灼熱、苦澀、侵略性十足。帷帳層層落下,流蘇亂撞,發(fā)出細碎的、幾乎哀求般的聲響。帳頂流蘇搖晃,影子在壁上交疊、錯開、再交疊,像兩株被風強行捆在一起的藤蔓。
阿念指節(jié)蜷得發(fā)白,指甲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所有知覺都被他一聲低低的、含混的呼喚抽空了。她閉上眼,淚滾進鬢發(fā),無聲地洇進枕畔。那一點濕意很快被他灼熱的掌心覆去,仿佛連她的存在都要被抹平,只剩一個空洞的、回聲般的“小夭”在帳中回蕩。
雨絲忽至,敲窗如鼓,似誰在檐下叩門。
阿念慢慢從他懷里退出來,替他掖好散亂的發(fā),指尖順著鬢角滑到耳后,動作極輕,像怕弄疼他。
殿門闔上時只發(fā)出“噠”的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卻震得她指尖微微發(fā)麻。
回到寢殿,阿念褪下繡金的外袍,換了素色窄袖長衣。妝奩里挑了最舊的一支銀簪,簪頭無花,只有一道細細的磨痕——那是她十五歲那年他親手替她磨的,如今再插上,卻是冰涼貼著頭皮。
雨絲斜斜地飄,山道無人,石階被雨水洗得濕滑,生著一層薄苔,涼意從腳底漫到膝蓋,阿念卻莫名覺得比殿里暖和。她一步一步往下走,沒有回頭,像是下定決心要把身后的燈火與鐘聲都留在舊夢里,任它們漸漸暗下去,暗成一點星火,再被雨澆熄。
身后宮燈的光被雨幕隔得越來越遠,鐘聲隔兩息才傳過來,像隔了一層水。燈火漸漸縮成一點,鐘聲慢慢沉下去,最后什么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五神山下,小鎮(zhèn)煙雨。
阿念撐著一柄繪荷紙傘,傘面被雨敲得簌簌作響,卻掩不住她眼里的空。
青石巷口,忽有青衣人擦肩而過——斗笠壓得極低,檐下只露一點淺金膚色,耳后朱砂痣在雨里若隱若現(xiàn)。
蓐收阿念?
男子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熟悉的清朗。
阿念猛地回身,傘沿水珠飛濺,濺上他衣襟,像碎了一夜的淚。她眨了眨眼,故作輕快。
皓翎憶公子認錯人啦,我只是個下山游玩的姑娘
蓐收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卻順著她的話頭。
蓐收那姑娘可愿同行?在下恰好要往南境查一樁舊案
阿念抿唇一笑,笑意未達眼底。
皓翎憶好啊,不過你得請我喝酒
他看著她眼底未干的淚痕,終究沒有戳破,只微微側身,替她擋去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