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窯灣死寂如墓,潮濕霉腐的空氣凝固般沉重。數(shù)十道玄色鬼影——“無面傀”,如同從地獄裂隙中爬出的惡靈,無聲無息地包圍了主窯。月光慘白,映照在他們臉上毫無表情的慘白面具上,更添森然。為首那眉心烙印滴血骨鈴圖騰的高瘦身影,負(fù)手而立,冰冷的目光穿透磚窯的縫隙,精準(zhǔn)鎖定謝宵藏身之處,仿佛毒蛇吐信。
窯內(nèi),空氣緊繃欲裂。
“東家…”鐵槳王壓低聲音,粗重的喘息帶著鐵銹味,“水道被堵死了,上岸的路全是他們的人…硬闖是死路!”他肩頭的傷口仍在滲血,卻緊握一雙精鐵船槳,悍勇不減。
水鬼陳六貼在另一處縫隙,聲音發(fā)顫:“…至少三十人,全是好手…腳步比貓還輕…”
崔七佝僂在角落,只顧心疼地?fù)焓爸厣系臒熃z碎末,仿佛外面的殺機(jī)與他無關(guān)?!俺吵成丁廊硕牙锱莱鰜淼摹@點(diǎn)陣仗…”他嘟囔著,小眼睛卻飛快地掃過昏迷的沈硯和蘇棠。
沈硯氣息微弱如游絲,崔七的金針鎖脈勉強(qiáng)吊住他一口氣,左胸暗金紋路搏動微弱,卻透著一絲詭異淡金線,與蘇棠心口滲出的血遙相呼應(yīng)。蘇棠在劇痛和失血的折磨下昏沉,但沈硯那兩聲“阿棠”如同烙印灼心,即使在昏沉中,她的眉頭也痛苦地蹙著,一滴清淚無聲滑落。
謝宵將蘇棠無聲的淚和沈硯瀕死的掙扎盡收眼底,心頭巨石更沉。他瞥見崔七對沈硯眉心舊傷和蘇棠血?dú)馊粲兴嫉难凵?,沉聲問道:“老崔,那‘九陽還魂草’,何處可尋?還有…她的血,到底有何門道?”
崔七捻著煙絲,頭也不抬:“九陽草?嘿嘿…傳說長在昆侖之巔極陽之地,百年發(fā)芽,千年成型…早他娘絕跡了!至于這丫頭…”他小眼睛精光一閃,瞄向蘇棠,“心頭熱血飼‘陰煞腐心’竟能撼而不潰…要么是她天生純陽至極的‘烈凰體’,要么…嘿嘿,就是被人從小喂過至陽奇物,血里帶了‘引子’!不過看她這風(fēng)吹就倒的樣兒,‘烈凰體’不像…喂藥倒有可能?!彼D了頓,意味深長,“小子,這丫頭為了救他,元陽大損,根基已傷,再折騰…神仙難救。”
謝宵拳心攥出血痕。沈硯只剩七日,蘇棠重傷瀕危,外面強(qiáng)敵環(huán)伺…難道真要葬身于此?
就在這時!
“嗤啦——!”
刺耳的撕裂聲驟然響起!窯頂一處腐朽的支撐梁竟被某種利器瞬間切斷!緊接著,數(shù)個黑乎乎的陶罐被精準(zhǔn)地從破口拋入!
“小心!”謝宵瞳孔驟縮,厲聲示警!
“砰!砰!砰!”陶罐砸落地面,瞬間碎裂!刺鼻的黑色油脂濺得滿地都是!
“放火箭!”窯外傳來骨鈴使冰冷無情的命令!
“嗖!嗖!嗖!”數(shù)支燃燒的箭矢穿透破口,精準(zhǔn)射入地上的火油之中!
“轟——!”烈焰瞬間升騰!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干燥的稻草、朽木!濃煙滾滾,刺鼻的氣味和灼人的熱浪瞬間充斥整個空間!
“咳咳咳…”眾人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眼睛刺痛流淚。
“王八蛋!想活活燒死我們!”鐵槳王怒吼,揮舞船槳拍打蔓延的火焰,火星四濺。
“煙有毒!”崔七猛地捂住口鼻,尖叫道,“火油里摻了‘迷魂瘴’!快閉氣!”
然而已經(jīng)晚了!水鬼陳六離火油最近,吸入最多,眼神立刻渙散,身體晃了晃,“噗通”栽倒在地!鷹眼張也感到頭暈?zāi)垦#_步虛浮。
“東家…走不掉了…”鐵槳王絕望地看著迅速蔓延的火勢和緊閉的窯門、被堵死的縫隙。
謝宵眼中血絲密布,目光掃過昏迷的沈硯、蘇棠,再看向崔七和掙扎的兄弟。一股屬于漕幫霸主的兇戾之氣轟然爆發(fā)!他猛地撕下一截衣襟,浸濕捂在口鼻,厲喝道:“鐵槳王!破開西墻!那里最薄!崔七!帶上他們倆!鷹眼張,還能動就跟我斷后!想活命,就跟老子殺出去!”
絕境之下,唯有死戰(zhàn)求生!
“得令!”鐵槳王爆發(fā)出震天怒吼,掄起沉重的精鐵船槳,如同巨靈神開山,狠狠砸向西側(cè)最薄弱的窯壁!“轟!咔嚓!”磚石崩裂!
“老煙鬼!別他媽撿了!走!”謝宵一把撈起昏迷的蘇棠背在背上,又示意崔七帶上沈硯。
崔七罵罵咧咧,動作卻快如鬼魅,不知從哪摸出幾根長針,飛快刺入沈硯幾處大穴穩(wěn)住心脈,然后竟以一個佝僂老人不該有的力氣,將沈硯扛起!“媽的…虧大了…煙沒抽成還得當(dāng)牛做馬…”
“轟隆!”西墻被鐵槳王硬生生砸開一個大洞!冰冷的夜風(fēng)裹挾著外面更濃烈的殺機(jī)灌入!
“殺出去!”謝宵抽出腰間的分水刺,第一個沖向破洞!外面,火光映照下,數(shù)名無面傀如同等候多時的餓狼,淬毒短刃閃著幽光,瞬間撲上!
“擋我者死!”謝宵眼神冰冷如霜,分水刺化作點(diǎn)點(diǎn)寒星,刁鉆狠辣,瞬間刺穿一名無面傀的咽喉!鮮血噴濺!
鐵槳王緊隨其后,雙槳如同風(fēng)車輪舞,勢大力沉,硬生生將兩名圍上來的無面傀砸得骨斷筋折!精鐵船槳與短刃碰撞,火星四射!
崔七扛著沈硯,身形在火光煙霧中詭異飄忽,竟能避開大部分攻擊,偶爾甩出幾根銀針,專打關(guān)節(jié)穴位,雖不致命,卻讓圍攻者動作遲滯,為鐵槳王創(chuàng)造殺機(jī)。
鷹眼張強(qiáng)忍眩暈,手持短刃,護(hù)在崔七身側(cè),拼死抵擋漏網(wǎng)之魚。
然而,無面傀人數(shù)眾多,訓(xùn)練有素,如同跗骨之蛆!骨鈴使站在外圍,面具下的眼神毫無波瀾,如同看著困獸之斗。他輕輕一揮手,更多的無面傀從陰影中涌出,堵死了所有去路!謝宵等人雖勇猛,卻如同陷入泥沼,寸步難行!更要命的是,蘇棠在顛簸和濃煙刺激下,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謝宵的后頸!
“蘇姑娘!”謝宵心中一沉。
“嘿嘿…垂死掙扎?!惫氢徥沟穆曇羧缤凹埬Σ?,冰冷刺骨,“交出沈硯和那女子,留爾等全尸。”
“放你娘的屁!”鐵槳王怒吼,一槳蕩開數(shù)把短刃,卻被一支冷箭擦破手臂,瞬間烏黑!“有毒!”
謝宵也感到一陣眩暈,迷魂瘴和激戰(zhàn)消耗著他的體力。他看著越來越多圍上來的敵人,看著背上氣息奄奄的蘇棠,看著崔七肩上死氣沉沉的沈硯,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涌上心頭。難道…真的到此為止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嗚——嗡——!”
一陣極其古怪、似笛非笛、似塤非塤的嗚鳴聲,驟然從廢窯灣深處、那片廢棄最久、藤蔓纏繞如同鬼蜮的窯群中響起!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詭異震顫,瞬間壓過了火焰的噼啪和兵刃的交擊!
這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命令!
原本兇悍圍攻的無面傀,動作齊齊一滯!包括那冷酷的骨鈴使,身體也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們臉上的慘白面具,在月光和火光下,竟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恐懼?
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廢窯灣地面,那些常年潮濕陰暗的角落、磚縫、水洼…無數(shù)細(xì)小的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動出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是毒蟲!蜘蛛、蜈蚣、蝎子、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蠕蟲!它們仿佛受到了那嗚鳴聲的驅(qū)使,瘋狂地涌向無面傀!
“??!什么東西?!”
“毒蟲!好多毒蟲!”
饒是無面傀冷酷無情,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蟲潮,也本能地感到頭皮發(fā)麻!毒蟲順著褲管、衣縫往里鉆,瘋狂噬咬!慘叫聲此起彼伏!陣型瞬間大亂!
“鬼…鬼婆婆?!”骨鈴使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靜,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她怎么會在…撤!快撤!”
他再無暇顧及謝宵等人,果斷下令!殘余的無面傀如同潮水般狼狽退去,拼命拍打身上的毒蟲,眨眼間便消失在黑暗的河道與廢墟之中,只留下滿地狼藉和零星掙扎的毒蟲。
火焰還在燃燒,濃煙未散。
謝宵等人杵在原地,渾身浴血,喘息如牛,驚魂未定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
“鬼…鬼婆婆?”鐵槳王喘著粗氣,看著地上密密麻麻迅速退去的蟲群,心有余悸?!笆恰莻髡f中住在‘百蟲窟’,能馭萬毒的‘鬼婆婆’?”
崔七放下沈硯,小眼睛瞇成一條縫,望向那最深最暗的廢棄窯群方向,渾濁的眼中閃過精光:“…嘿,這老不死的…果然還沒喂蟲子…這下有救了…”他嘀咕了一句旁人聽不清的話。
這時,窯群深處,一個佝僂得如同蝦米、拄著虬結(jié)藤杖的灰衣身影,緩緩從陰影中踱出。她身形干瘦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滿頭枯槁的白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只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手中拿著一截黑黢黢、形制古怪的骨哨。正是她,驅(qū)散了蟲潮,驚退了無面傀!
“鬼婆婆…”謝宵放下蘇棠,強(qiáng)提一口氣,抱拳行禮,“多謝前輩仗義援手!”
鬼婆婆沒有理會謝宵,那只渾濁的獨(dú)眼,如同探照燈般,先是掃過地上昏迷的沈硯,在他左胸暗金紋路上停留片刻,發(fā)出“桀桀”兩聲怪笑,如同夜梟啼鳴。然后,目光陡然轉(zhuǎn)向靠在謝宵身邊、因劇痛和失血而意識模糊的蘇棠身上!
她的目光,在觸碰到蘇棠蒼白臉頰的瞬間,猛地一凝!那只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精光!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寶,又或是…難以置信的鬼魂?!
“血…血…”鬼婆婆干癟的嘴唇翕動,發(fā)出嘶啞模糊的聲音。她拄著藤杖,一步一頓,卻異常迅速地走到蘇棠身前。
干枯如同雞爪般的手,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zhǔn),猛地抓向蘇棠心口那滲血的刀傷!動作快得謝宵都來不及阻止!
“你做什么?!”謝宵大驚,分水刺瞬間抬起!
然而就在鬼婆婆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蘇棠傷口的剎那,她突然停下了!那只渾濁的獨(dú)眼死死盯著蘇棠因?yàn)橥纯喽⑽Ⅳ鈩拥拇?,和她毫無血色的側(cè)臉輪廓。鬼婆婆的身體,竟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景象!
“不…不可能…”她嘶啞的聲音充滿了驚疑與…一絲恐懼?“‘焚心蠱’…血引…‘棠’…死透了…都死透了…”她語無倫次地低吼著,如同瘋魔,猛地收回手,踉蹌后退兩步,驚恐地看著蘇棠,又看看沈硯,最后目光死死鎖定在崔七身上。
“崔老鬼!”鬼婆婆的聲音尖銳刺耳,指著崔七,“她…她是誰?!她的血…她的臉…你從哪弄來的?!”
崔七慢悠悠地?fù)炱鹱詈笠淮闊熃z,塞進(jìn)破陶碗,這才抬起眼皮,渾濁的小眼睛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和凝重:“…老毒物,你也…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