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嬰三個月大時,藏色散人的靈力溫養(yǎng)已見成效。小家伙的經(jīng)脈愈發(fā)堅韌,哭聲雖依舊不大,卻比剛出生時清亮了些,只是那身形瞧著仍比同齡孩子瘦弱,小小的一團窩在襁褓里,總讓人覺得風(fēng)一吹就倒。
這日午后,陽光正好,藏色散人將魏嬰放在榻上,指尖凝著柔和的靈力,正給他做例行的鍛體推拿。她的動作輕柔卻精準(zhǔn),靈力順著指尖滲入魏嬰四肢百骸,像春日細(xì)雨般滋養(yǎng)著那小小的身軀。
魏無羨懶洋洋地“躺”著,任由母親的靈力在體內(nèi)游走。這具身體確實強壯了些,至少不再像剛生下來時那般虛弱得連睜眼都費力??伤亲永锬枪伞皯械脛印钡膭蓬^絲毫未減,多數(shù)時候還是閉著眼假寐,對外界的動靜只做最遲鈍的反應(yīng)。
“阿嬰,動一動呀,”藏色散人戳了戳他軟乎乎的小肚子,語氣帶著笑,“總這么懶,以后怎么跟你趙哥哥學(xué)劍?”
榻邊的趙逐流聞言,握著木劍的手緊了緊,耳根微微發(fā)燙。他如今每日練劍時,總會下意識地留意榻上的小家伙,有時練到興起,還會對著空氣比劃幾招,仿佛在提前教他一般。
魏嬰被戳得癢了,小身子扭了扭,嘴里發(fā)出“啊……啊……”的聲音,像是在抗議。他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黑白分明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先看向笑得眉眼彎彎的藏色散人,然后又瞟了眼故作鎮(zhèn)定的趙逐流,最后落在剛走進(jìn)來的魏長澤身上。
魏長澤今日回來得早些,手里還提著個紙包,里面是給藏色散人買的蜜餞。他走到榻邊,放下紙包,伸手想摸摸兒子的頭,卻聽見魏嬰忽然又“啊”了一聲,這次的聲音比剛才清晰些,尾音還帶著點奇怪的調(diào)子。
“嗯?阿嬰想說什么?”藏色散人湊近了些,耳朵幾乎貼到他嘴邊。
魏嬰的小嘴巴動了動,像是在模仿著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阿……娘……”
聲音輕得像羽毛,卻清晰地落入了在場三人耳中。
藏色散人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滿是難以置信:“他……他剛才說什么?”
魏長澤也愣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三個月的孩子,會叫人了?
尋常孩童別說開口,能清晰發(fā)出單音節(jié)就不錯了,這孩子……
魏嬰似乎對自己剛才發(fā)出的聲音很滿意,小臉上露出點懵懂的笑意,又轉(zhuǎn)向趙逐流,張了張嘴,努力了半天,才吐出個更模糊的音:“阿……哥……”
趙逐流手里的木劍“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黑眸里寫滿了震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叫他什么?
阿哥?
魏嬰還在繼續(xù)。他轉(zhuǎn)動小腦袋,看向魏長澤,這次沒那么費力了,一個清晰些的“阿……爹……”飄了出來。
三連擊。
藏色散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一把將魏嬰抱起來,在他軟乎乎的臉頰上用力咬了一口,留下個淺淺的牙印,語氣又驚又喜,帶著點耍賴般的調(diào)皮:“好啊你個小機靈鬼!偷偷練了多久?三個月就會叫人了,是想騙你娘的糖吃嗎?”
魏嬰被她咬得“啊”了一聲,卻沒哭,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藏色散人垂下來的發(fā)絲,小嘴巴咧著,像是在笑。
魏無羨的意識里其實沒什么波瀾。
會說話早有什么用?不過是早一點聽到這世間的喧囂罷了。
他剛才開口,也并非刻意,只是這些日子聽多了“阿娘”“阿爹”“趙哥哥”,身體的本能便先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
至于“阿哥”……不過是覺得比“趙哥哥”省事罷了。
可看著母親那驚喜交加的樣子,感受著臉頰上那帶著暖意的牙印,他混沌的意識里,竟也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藏色散人抱著魏嬰又親又啃,喜不自勝地跟魏長澤說:“你看你看!我說阿嬰聰明吧!三個月?。e人家的孩子還在喝奶呢!”
魏長澤看著妻兒,臉上也露出了笑意,只是那笑意里,隱隱帶著點藏色散人沒察覺到的沉重。
太早了。
這孩子太不一樣了。
早產(chǎn),安靜,經(jīng)脈堅韌,如今更是三個月便能開口叫人……這般早慧,是福是禍?
他想起自己這些年夜獵見過的那些“天縱奇才”,有多少是年少成名,最終卻落得個泯然眾人甚至不得善終的下場?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阿嬰這般,會不會太扎眼了?
“阿藏,”魏長澤走過去,輕輕撫上魏嬰的頭,“孩子還小,這些……不必太過張揚?!?/p>
藏色散人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的興奮淡了些,點了點頭:“我知道。也就是在咱們自己院里樂呵樂呵?!?/p>
她低頭看著懷里的魏嬰,在他額頭上親了親,語氣放柔了:“是娘太高興了。咱們阿嬰啊,慢慢長,不用急。”
魏嬰眨了眨眼,小手依舊抓著她的頭發(fā),嘴里又“啊”了一聲,像是在應(yīng)和。
趙逐流撿起地上的木劍,站在一旁,看著被藏色散人抱在懷里的魏嬰,剛才那聲“阿哥”還在耳邊回響。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似乎也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發(fā)燙。
這個小不點……
真的很不一樣。
魏無羨被藏色散人抱著,聽著父親低沉的嘆息,感受著母親掌心的溫度,還有不遠(yuǎn)處趙逐流那略顯局促的氣息。
活著……好像也并非全是冰冷。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強壓了下去。
不過是一時的錯覺罷了。
他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母親抱著輕輕搖晃,耳邊是她溫柔的低語,窗外是父親和趙逐流練劍的聲響,一切都平和得不像話。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深埋在意識深處的厭世與不安,從未真正消失。
就像此刻陽光正好,卻也總有照不到的陰影。
他的人生,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