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已帶了灼意,院中的葡萄藤爬滿了架子,投下一片濃密的綠蔭。魏嬰六個月了,依舊是那副小小的模樣,抱在懷里輕飄飄、軟乎乎的,可那雙眼睛卻愈發(fā)靈動,黑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這日清晨,藏色散人正坐在廊下看著趙逐流練劍,懷里的魏嬰忽然不安分地扭了扭。小家伙掙扎著要下地,嘴里還清晰地喊著:“下……下地……”
藏色散人挑眉:“你要自己走?”
六個月的孩子,別說走,能坐穩(wěn)就不錯了??晌簨?yún)s很堅持,小腦袋點得像撥浪鼓,小手還指著地面,奶聲奶氣地重復(fù):“走……走……”
藏色散人拗不過他,只好將他放在鋪著軟墊的地上,雙手虛虛護在他腰側(cè):“慢點,別摔著?!?/p>
魏無羨其實也沒把握。他只是覺得總被抱著有點悶,想試試自己移動的滋味。前世他能跑能跳,御劍飛行更是尋常,這一世被困在小小的身體里,實在憋屈。
他穩(wěn)住小小的身子,先是試探著邁出右腿,腳掌剛觸到軟墊,身子便晃了晃,差點摔倒。藏色散人連忙扶了他一把,笑道:“別急,慢慢來?!?/p>
魏嬰抿了抿嘴,沒放棄。他調(diào)動起體內(nèi)那股先天道體自帶的精純靈氣,穩(wěn)住重心,再小心翼翼地邁出左腿。一步,兩步……雖然走得搖搖晃晃,像只剛學(xué)會走路的小鴨子,卻真的穩(wěn)穩(wěn)地往前走了幾步。
“呀!阿嬰會走了!”藏色散人驚喜地低呼。
正在練劍的趙逐流聞聲停下動作,回頭看來,只見那個小小的身影正搖搖晃晃地在軟墊上挪動,小臉緊繃著,眼神卻格外專注。他不由得放輕了呼吸,生怕驚擾了他。
魏無羨越走越順,靈氣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自然而然地幫他調(diào)整著平衡。他甚至還試著加快了點速度,朝著不遠(yuǎn)處趙逐流的方向走去。
“阿哥……”他一邊走,一邊喊,聲音清脆。
趙逐流連忙上前幾步,在他快要摔倒時穩(wěn)穩(wěn)扶住他,眼底帶著笑意:“真厲害?!?/p>
魏嬰被他扶住,小臉上露出點得意,伸出小手抓住趙逐流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抱……”
這聲“抱”喊得自然又熟練。自從學(xué)會說話,他便徹底拋棄了之前的哼唧,想要什么都會清晰地說出來,求抱抱更是常事。
趙逐流彎腰將他抱起,小家伙立刻舒服地往他懷里一靠,小腦袋還在他頸窩里蹭了蹭。
藏色散人走過來,笑著捏了捏魏嬰的臉頰:“剛學(xué)會走路就偷懶,羞不羞?”
魏嬰把頭埋在趙逐流懷里,假裝沒聽見。
會走又怎樣?走路多累啊,還是被抱著舒服。
接下來的幾日,魏嬰徹底迷上了走路。他不再滿足于在軟墊上挪動,而是纏著藏色散人或趙逐流,讓他們扶著自己在院子里到處逛。從葡萄架下走到石榴樹旁,從石階邊走到廚房門口,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卻樂此不疲。
藏色散人索性不再扶他,只在一旁看著,任由他自己摸索。魏嬰摔了幾次,卻不哭不鬧,自己撐著小手爬起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繼續(xù)往前走。
除了走路,他的練氣也沒落下。先天道體的優(yōu)勢在此刻盡顯,他無需刻意打坐,只需日常玩耍、吃飯、睡覺,體內(nèi)的靈氣便會自行運轉(zhuǎn),淬煉經(jīng)脈,短短幾日便已穩(wěn)穩(wěn)踏入練氣一層。
這速度,別說尋常孩童,就連趙逐流當(dāng)年都望塵莫及。
“阿嬰這進(jìn)度,怕是要嚇壞不少人。”魏長澤看著兒子坐在榻上,用意念指揮著幾顆棋子在棋盤上跳來跳去,無奈又好笑。
藏色散人卻看得開:“天賦是老天給的,怎么用在他自己。咱們阿嬰開心就好,修不修得成大道,有什么要緊?”
她說著,伸手將魏嬰抱進(jìn)懷里,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餓不餓?娘去給你做藕湯?!?/p>
“要……”魏嬰立刻點頭,小眼睛亮晶晶的,“要阿離姐姐……一起喝……”
他還記得上次江厭離來帶的藕湯,甜絲絲的,很好喝。
藏色散人失笑:“你倒會點。正好,下午江家會來,讓你阿離姐姐給你做?!?/p>
魏嬰立刻眉開眼笑,在她懷里扭了扭:“娘……抱高高……”
“你呀,”藏色散人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好將他舉起來,高高拋了拋,惹得小家伙發(fā)出一連串清脆的笑聲。
趙逐流站在一旁看著,手里握著木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這個小小的、軟乎乎的、又聰明又會撒嬌的弟弟,好像給這個院子帶來了越來越多的笑聲。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雙手曾握過石頭,握過劍柄,沾染過血污,如今卻能穩(wěn)穩(wěn)地抱起一個柔軟的嬰孩,能在他摔倒時及時扶住他。
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魏無羨被藏色散人抱在懷里,聽著院子里趙逐流重新響起的練劍聲,感受著母親懷抱的溫暖,心里那片沉寂的湖面,似乎又泛起了一絲漣漪。
會走路,會練氣,會清晰地喊出“阿娘”“阿爹”“阿哥”……
這一世的他,好像真的和前世不一樣了。
或許,真的可以試著……好好活一次?
這個念頭升起時,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壓下去,只是任由它在心里慢慢發(fā)酵。
陽光透過葡萄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他雪白的小臉上,暖洋洋的。
他伸出小手,抓住了藏色散人垂下來的一縷發(fā)絲,輕輕拽了拽。
“娘……”
“嗯?”
“不……不走路了……”
“又想偷懶?”
“要……抱抱……”
“好,抱抱我的乖阿嬰?!?/p>
藏色散人抱著他,在廊下慢慢坐下,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diào)。魏嬰靠在她懷里,聽著那溫柔的歌聲,聽著遠(yuǎn)處的劍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或許,就這樣慢慢來,也挺好的。
至少此刻,他是被愛著的,是安穩(wěn)的,是……想要被抱在懷里的。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