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的青苔漫過石階時,甄嬛望著銅鏡里漸深的眼底青黑,指尖捏著的藥包泛出苦香。那是溫實初新制的凝神散,卻壓不住她連日來的心悸——華妃的紅麝香珠在景仁宮偏殿被搜出時,曹琴默跪在地上呈上的證物清單,墨跡幾乎要洇透黃綢封面。
“娘娘,翊坤宮的人還在宮門口跪著?!?/p>
流朱捧來溫茶,聲音壓得極低
“周寧海額頭都磕出血了,說要親自向皇上辯白?!?/p>
甄嬛吹了吹茶沫,水汽模糊了窗欞外的梧桐葉。她想起三年前初入宮時,華妃倚在鳳榻上擲出金步搖,命人杖責(zé)失儀的宮女,那步搖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晃得人睜不開眼。那時誰都以為,年羹堯的軍功是華妃永遠的護身符,連皇后都要避她三分。
變故是從西北急報開始的。上個月年羹堯彈劾甘肅巡撫的折子被皇上留中不發(fā),轉(zhuǎn)而密令圖里琛查抄了巡撫在京的私宅,竟搜出年羹堯親書的“西北事盡在我掌握”的字條。那晚養(yǎng)心殿的燈亮到天明,第二天早朝,張廷玉便帶頭參了年羹堯僭越之罪。
“娘娘,曹婕妤求見?!?/p>
浣碧掀簾進來,神色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甄嬛放下茶盞,指尖在膝上掐了個訣。曹琴默這步棋走得極險,她既是華妃的心腹,此刻反戈一擊,無異于自毀前路。可若華妃倒了,后宮里最懂權(quán)衡利弊的,恰恰是這個總藏在珠翠后的女人。
“讓她進來吧?!?/p>
曹琴默穿著一身石青色宮裝,鬢邊只簪了支素銀簪子,見了甄嬛便屈膝行禮,動作竟比往日恭敬了三分。
“嬪妾今日來,是想求娘娘救救我那女兒?!?/p>
“曹婕妤的女兒,不是在翊坤宮偏院養(yǎng)得好好的?”
甄嬛挑眉,目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華妃娘娘失勢,年將軍怕是……”
曹琴默聲音發(fā)顫,從袖中取出個錦盒
“這是華妃命人在邊關(guān)私購的雪豹皮,說是要給小公主做襁褓。嬪妾私藏至今,只求娘娘在皇上面前,能念在孩子無辜的份上……”
錦盒打開的瞬間,一股寒氣撲面而來。甄嬛認得那雪豹皮的紋路,去年皇上曾在木蘭圍場獵得一只,明令禁止私藏。曹琴默竟連這種殺招都留著,可見她早已為自己鋪好了后路。
“婕妤有心了?!?/p>
甄嬛合上錦盒
“只是皇上對年氏一族的處置,豈是你我能置喙的?”
曹琴默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鎮(zhèn)定下來:
“娘娘忘了?去年端妃娘娘宮里的紅花,是華妃命人下的。當(dāng)時端妃娘娘身邊的宮女,如今還在浣衣局里茍活?!?/p>
甄嬛指尖一頓。端妃失子之事,皇上一直諱莫如深,連皇后都不敢輕易提及。曹琴默竟連這個都查出來了,可見她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只等華妃墜入深淵。
三日后,皇上駕臨景仁宮?;屎蟠┲t繡鳳袍,端坐在紫檀木椅上,見皇上進來,忙起身行禮。
“皇上,華妃在翊坤宮焚燒奏折,說要親自向年將軍問個明白?!?/p>
皇上臉色沉得像塊鐵,拂袖坐在榻上:
“她以為燒了奏折,就能掩蓋年羹堯通敵的罪證?”
“皇上息怒?!?/p>
皇后遞上一盞參茶
“華妃也是一時糊涂,畢竟……”
“畢竟她是年羹堯的妹妹?!?/p>
皇上打斷她的話,目光掃過殿內(nèi)眾人
“甄嬛,你說該如何處置?”
甄嬛心頭一緊,知道這是皇上在試探她。華妃倒臺,受益最大的便是她和皇后,可若處置得太重,難免落下嫉恨的名聲。
她屈膝道:
“華妃娘娘曾協(xié)理六宮,按宮規(guī),應(yīng)交由內(nèi)務(wù)府查辦。只是年將軍之事牽連甚廣,臣妾以為,不如先將華妃禁足翊坤宮,待查清案情再做定奪。”
皇上點了點頭,又看向曹琴默:
“你是華妃身邊的人,可有什么話說?”
曹琴默撲通跪下,淚如雨下:
“臣妾……臣妾不敢欺瞞皇上。華妃娘娘曾說,只要年將軍在,這后宮遲早是她的。她還命人在嫻妃娘娘的安胎藥里加了……”
話未說完,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周寧海被侍衛(wèi)按在地上,仍嘶吼著:
“皇上!娘娘是被冤枉的!那些東西都是曹琴默栽贓的!”
皇上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揮了揮手:
“拖下去,杖責(zé)二十,發(fā)往慎刑司。”
周寧海的慘叫聲漸漸遠去,殿內(nèi)鴉雀無聲。甄嬛望著曹琴默伏在地上的背影,忽然覺得后頸一陣發(fā)涼。這個女人為了自保,竟能如此狠心,連跟隨多年的主子都能毫不猶豫地推入火坑。
禁足翊坤宮的第三日,華妃用一支金簪劃破了手腕。消息傳到碎玉軒時,甄嬛正在臨摹皇上的字跡。
流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娘娘,華妃娘娘……薨了?!?/p>
筆尖的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個深色的圓。甄嬛放下筆,走到窗前。秋風(fēng)卷著落葉飄過宮墻,翊坤宮的方向,隱約傳來喪鐘的聲音。她想起華妃初入宮時的模樣,那時她還不是專橫跋扈的年世蘭,只是個穿著粉裙、在御花園里追蝴蝶的少女。
“娘娘,皇后娘娘派人來問,要不要去翊坤宮吊唁。”
浣碧輕聲道。
甄嬛搖了搖頭:“不去了。”
她轉(zhuǎn)身看向銅鏡,鏡中的自己眉眼間多了幾分冷冽,“備轎,去養(yǎng)心殿。”
皇上正在批閱奏折,見甄嬛進來,放下朱筆:“你來了?!?/p>
“臣妾聽說華妃娘娘的事了?!?/p>
甄嬛屈膝行禮,“皇上要保重龍體?!?/p>
皇上嘆了口氣,指著桌上的奏折:“年羹堯在獄中自盡了,留下這封血書,說要與華妃合葬?!?/p>
甄嬛沉默片刻:“皇上,華妃娘娘生前最愛翊坤宮的海棠,不如就將她葬在宮墻下吧,也好讓她……魂歸故里?!?/p>
皇上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點了點頭:“就依你?!?/p>
走出養(yǎng)心殿時,夕陽正染紅半邊天。甄嬛望著遠處的宮墻,忽然明白,華妃的死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年羹堯倒了,皇后少了最大的對手,下一個要對付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曹琴默被晉封為襄嬪的那天,碎玉軒的海棠開得正盛。甄嬛摘下一朵插在鬢邊,看著鏡中映出的海棠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這后宮的爭斗,從來都沒有贏家,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而她,必須活下去。不僅為了自己,更為了腹中那個尚未成形的孩子,為了那些在爭斗中枉死的冤魂。宮墻高聳,深不見底,可只要還有一絲光亮,她就絕不會放手。
夜色漸深,碎玉軒的燭火亮了一夜。甄嬛坐在燈下,細細翻閱著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宮規(guī),指尖劃過“妃位”二字時,停頓了許久。扳倒華妃,只是她在這深宮里邁出的第一步,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加難走。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