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指尖的冰晶還凝著蜀山晨露，鎖妖塔頂層的銅鈴便炸響了第三聲。那鈴聲不是往日里風(fēng)吹的清越，是鐵索被生生扯斷的悶響，震得她腕間女媧石串珠簌簌發(fā)抖——自十六年前她以心頭血加固塔基后，這塔就再沒出過這樣的動靜。

“紫萱姑娘！”徐長卿的腳步聲撞碎晨霧，玄色道袍下擺沾著草屑，“掌門剛測完七星盤，塔內(nèi)煞氣已漫過第三重結(jié)界，再這樣下去……”他話沒說完，鎖妖塔方向突然騰起一股灰黑色煙柱，煙柱里裹著無數(shù)細(xì)碎的紅光，像被燒紅的針，扎得人眼生疼。

兩人往塔下奔時，沿途已亂作一團。幾個年輕弟子正舉著桃木劍攔阻逃竄的小妖，那些本該被結(jié)界困在中層的精怪，此刻卻像破了繭的蝶，瘋了似的往蜀山山門沖。一個背著藥簍的小道童被只花面狐撲得跌在地上，藥簍里的“清心草”撒了一地，沾了煞氣的草葉瞬間就黑了。

“結(jié)陣！”徐長卿拔劍出鞘，劍身“鎮(zhèn)岳”二字泛出金光，“引劍氣入地脈，先補結(jié)界缺口！”他劍指地面，三道金紋順著石板裂向塔基，可剛觸到灰煙，金紋就“滋啦”一聲縮了回去，像被沸水燙過的線。

紫萱蹲下身，指尖按在金紋消失的地方。泥土下傳來極細(xì)的震動，不是妖力沖撞的亂震，是有規(guī)律的、像心跳似的震動——這動靜她太熟了，十六年前她在塔底見過，是那截被鎮(zhèn)壓的“魔尊重樓”的骨殖在動?？僧?dāng)年她明明用女媧石的靈力封了那骨殖，怎么會……

“不對?！彼偷靥ь^，看向塔頂層那扇嵌著五靈圖案的銅門。往日里銅門上的“水、火、雷、風(fēng)、土”五顆玉珠該是亮著的，此刻卻只剩“土珠”還凝著點微光，其余四顆全暗著，像被人抽走了光的燈。

“是五靈珠的封印松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清微道長拄著藜杖，白須上沾著塔灰，“當(dāng)年蜀山開山祖師以五靈珠為陣眼，將鎖妖塔與蜀山地脈綁在一起。如今珠力流失，地脈里的煞氣才敢往上涌?！彼滞庵噶酥?，那里的灰煙里竟裹著片殘破的衣角，青綠色的，是只有蓬萊島弟子才穿的料子。

徐長卿立刻攥緊了劍：“蓬萊？他們上個月才派人來求過‘避邪符’，說島上火脈異動……難道是有人動了蓬萊的水靈珠？”

紫萱卻想起昨夜做的夢。夢里她站在一片紅海里，一個穿黑斗篷的人背對著她，手里攥著顆發(fā)光的珠子，珠子里映著鎖妖塔的影子。那人回頭時，她只看清一雙金色的眼，像燒紅的銅鈴，然后就被一股寒氣驚醒——那寒氣，和此刻從塔底滲上來的一模一樣。

“先去塔底看看。”清微道長的藜杖往地面一頓，裂開的石板下露出個暗門，“當(dāng)年鎮(zhèn)壓重樓骨殖的地方，有塊‘記靈碑’，能顯出事發(fā)時的影象。只是這暗門只有女媧族的血能開，紫萱姑娘，得勞煩你……”

紫萱沒說話，直接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暗門的銅鎖上。銅鎖“咔嗒”一聲彈開，門后涌來的不是煞氣，是股帶著海水腥氣的風(fēng)——水靈珠的靈力是咸的，這風(fēng)里的腥氣，就是水靈珠的味道。

三人順著石階往下走，石階上的油燈大多滅了，只剩幾盞還亮著的，燈芯上飄著灰黑色的煙。走了約莫百級臺階，紫萱突然停住腳，指著墻壁上的一道劃痕：“這是新的。”劃痕很深，邊緣還沾著點青綠色的粉末，和剛才灰煙里的衣角顏色一樣，“有人比我們先到過這里。”

再往下走，空氣里的腥氣更重了。到了塔底，那截被鎮(zhèn)壓的重樓骨殖果然動了——原本嵌在石縫里的骨頭，此刻竟微微抬了起來，骨頭上纏著道青綠色的線，線的另一頭拴在墻角，那里躺著個穿蓬萊服飾的弟子，已經(jīng)沒了氣，手里還攥著半塊刻著“水”字的玉片，是水靈珠的碎片。

“是蓬萊的弟子?！毙扉L卿蹲下身，翻看那弟子的手，指縫里沾著黑灰，“他手里的玉片是水靈珠的殘片，應(yīng)該是有人搶了水靈珠，他追著來的，結(jié)果被煞氣傷了心脈?！?/p>

紫萱卻盯著骨頭上的青線，那線不是普通的繩，是用“忘川草”編的——忘川草只長在酆都的奈何橋邊，能纏人的魂魄，也能吸靈力。她伸手去碰那線，指尖剛觸到，線就“嗡”一聲縮了回去，骨殖也跟著“咚”一聲落回石縫，震得地面裂了道小縫，縫里滾出顆暗紫色的珠子，珠子上刻著個“火”字，是火靈珠的樣子，可一點靈力都沒有，像顆死珠。

“火靈珠也被人動過了?！鼻逦⒌篱L撿起珠子，眉頭皺成了疙瘩，“五靈珠相生相克，水靈珠先失，火靈珠跟著衰，接下來就是雷、風(fēng)、土……等五顆珠全失了力，鎖妖塔就會塌，到時候蜀山的地脈一斷，整個江南都會被煞氣淹了?！?/p>

紫萱突然想起十六年前，她在塔底守著骨殖時，曾聽重樓的殘魂說過一句話：“五靈珠不是封印，是鑰匙。等珠子歸位，就能打開‘神魔之井’。”當(dāng)時她以為是瘋話，可現(xiàn)在……

“有人想借五靈珠開神魔之井。”她抬頭看向徐長卿，眼里的慌色藏不住，“夢里那個金眼的人，應(yīng)該就是要找珠子的人。蓬萊丟了水靈珠，火靈珠的殘片在這里，剩下的雷、風(fēng)、土三顆……”

“雷靈珠在雷州的‘雷音寺’，風(fēng)靈珠在昆侖的‘風(fēng)蝕洞’，土靈珠……”清微道長頓了頓，看向紫萱的女媧石串珠，“土靈珠當(dāng)年被你母親用來救過南詔的旱災(zāi)，后來就落在了南詔的巫女手里?！?/p>

徐長卿立刻站直了身：“我去雷州！雷音寺的主持是我?guī)熓?，我去求他護著雷靈珠！”

“昆侖的風(fēng)蝕洞險，我去?！弊陷孢o了串珠，指尖的血還沒干，“我是女媧族，能扛住洞里的風(fēng)煞?！?/p>

清微道長卻搖了搖頭，把火靈珠的殘片遞給紫萱：“你們得一起去。那搶珠子的人能破蓬萊的結(jié)界，定不是普通人。長卿你劍法好，能護著紫萱；紫萱你能辨珠氣，能找到珠子的位置。而且……”他往塔頂層看了看，灰煙里的紅光越來越亮，“鎖妖塔的煞氣最多撐半個月，半個月內(nèi)找不回三顆珠，就真的晚了?！?/p>

徐長卿剛要應(yīng)聲，塔上層突然傳來弟子的喊聲：“掌門！不好了！塔中層的‘百眼魔君’破了結(jié)界，往山下的‘清溪村’去了！”

三人對視一眼，立刻往塔上奔。跑過中層時，原本關(guān)著百眼魔君的鐵籠已經(jīng)碎成了片，籠門上的五靈鎖掉在地上，鎖芯里的“雷紋”全黑了——雷靈珠的力也在失，連帶著鎖都不管用了。

“清溪村全是凡人，不能讓魔君過去！”徐長卿拔劍往山下沖，劍光劈開灰煙，“紫萱姑娘，你先回觀里收拾東西，我去攔著魔君，半個時辰后在山門口匯合！”

紫萱點頭，轉(zhuǎn)身往觀里跑。路過三清殿時，她瞥見殿外的七星盤，盤上代表“水”“火”的兩顆星已經(jīng)暗了，代表“雷”的星正慢慢褪成灰色——雷靈珠也快撐不住了。她摸了摸腕間的女媧石，石頭是涼的，卻突然傳來一股暖意，像有人在隔著石頭碰她的手。

她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女媧族的使命不是守著鎖妖塔，是守著人間的五靈平衡。等有一天五靈珠異動，你要做的不是堵，是找——找齊珠子，找那個想破平衡的人?！?/p>

半個時辰后，紫萱背著包袱站在山門口。徐長卿已經(jīng)回來了，玄色道袍上沾了血，劍上還掛著根魔君的觸須，可他手里攥著張紙條，是從魔君身上搜出來的，紙上畫著個簡易的地圖，標(biāo)著雷州、昆侖、南詔的位置，每個位置旁都畫著個金色的眼睛——和她夢里的那雙一模一樣。

“是同一個人?！毙扉L卿把紙條遞給她，指尖蹭到她還沒愈合的傷口，“他故意放魔君去清溪村，想引我們分兵?！?/p>

紫萱把紙條疊好，塞進懷里。山門口的風(fēng)里已經(jīng)能聞到煞氣的腥氣，遠(yuǎn)處的清溪村飄著縷黑煙，是村民在燒避邪的艾草。她抬頭看向鎖妖塔，塔尖的灰煙里，那顆暗著的火靈珠殘片突然亮了一下，像在給她指路。

“走?！彼o了徐長卿的劍穗，那穗子是用“驅(qū)邪草”編的，是他去年在山下給她買的，“先去雷州。不管那個人是誰，我們都得比他快一步?！?/p>

徐長卿點頭，翻身上馬。紫萱剛要跨上馬背，突然想起什么，回頭看向鎖妖塔底層的方向——那截重樓的骨殖，剛才落回石縫時，好像往她這邊轉(zhuǎn)了一下，骨頭上的裂痕里，竟映著個青綠色的影子，和蓬萊弟子的衣角一模一樣。

她心里咯噔一下，卻沒說出口?，F(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雷靈珠還在雷州等著，半個月的時間，他們不能慢。

馬蹄聲踏碎晨霧，往雷州的方向去了。鎖妖塔的銅鈴還在響，只是這一次，鈴聲里多了點別的聲音，像有人在塔底敲著什么，規(guī)律的，像心跳，也像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