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雪落得猝不及防，凌晨五點(diǎn)半，盛望推開出租屋的門時，雪粒子正往衣領(lǐng)里鉆，涼得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巳?，昏黑里他摸出鑰匙鎖門，金屬碰撞的聲響在空蕩的走廊里撞出回音，像極了去年此時，江添在巷口等他時，指尖轉(zhuǎn)著鑰匙的動靜。

他要去的舊書店在老城區(qū)深處，離出租屋要走四十分鐘。畢業(yè)后他沒回南方，留在了這座冬天會飄雪的城市，找了份出版社校對的兼職，每天清晨去舊書店幫忙整理書籍，換老板允他免費(fèi)翻看店里所有的舊書——他總覺得，說不定哪本舊書里，能翻到一點(diǎn)和江添有關(guān)的痕跡。

雪越下越大，踩在積了薄雪的青石板路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盛望裹緊了外套，口袋里揣著半塊涼掉的紅糖饅頭，是早上匆匆熱的。去年冬天，江添總比他起得早，會把紅糖饅頭放在保溫杯里，等他出門時遞過來，指尖帶著剛煮完熱水的溫度，說“慢點(diǎn)吃，別噎著”。

那時候他們還住在一起，租的房子比現(xiàn)在大些，有個小小的陽臺，江添會在陽臺上種幾盆多肉，冬天怕凍著，就搬到室內(nèi)，擺在窗臺邊。盛望總愛趁江添不注意，偷偷捏捏多肉的葉子，被抓包時，江添也不生氣，只是把他的手拉開，說“別捏壞了，開春還能長新葉”。

想著這些，盛望的腳步慢了些。他抬頭看了看天，雪片落在睫毛上，涼得他眼睛發(fā)酸。已經(jīng)有半年沒見過江添了，上次聯(lián)系還是三個月前，江添發(fā)來一條消息，問他“冬天冷不冷，記得添衣服”，他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敲了又刪，最后只回了個“知道了，你也一樣”。

不是不想多說，是不知道該說什么。畢業(yè)后江添回了南方，接手了家里的小生意，而他留在了北方，說是喜歡這里的冬天，其實(shí)是怕回去了，再看到那些熟悉的地方，會更難受。他們就像被風(fēng)吹向不同方向的雪，明明以前緊緊貼在一起，如今卻隔著千里的距離，連一句“我想你”，都沒勇氣說出口。

舊書店的門虛掩著，老板已經(jīng)到了，正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烤火?！靶∈砹耍靠爝M(jìn)來暖暖手。”老板笑著招呼他，遞過來一杯熱茶。

盛望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zé)岬谋冢睦锏臎鲆馍⒘诵??！笆澹裉煲砟钠瑓^(qū)域的書？”

“二樓的文學(xué)類吧，昨天收了一批舊書，堆在那兒還沒理。”老板指了指樓梯，“小心點(diǎn)，雪天樓梯滑?！?/p>

盛望點(diǎn)點(diǎn)頭，端著茶杯上了二樓。二樓的光線比一樓暗，窗戶上結(jié)了層薄霜，映著外面飄落的雪花。舊書堆在墻角，散發(fā)著淡淡的紙墨香，混合著灰塵的味道，是盛望熟悉又喜歡的味道——以前他和江添，也總?cè)W(xué)校附近的舊書店，江添喜歡找物理類的舊書，他則偏愛文學(xué)類，兩個人能在書店里待一下午，互不打擾，卻又覺得安心。

他放下茶杯，開始整理舊書。把同類的書歸在一起，擦去封面上的灰塵，再按書名的首字母排序。動作熟練得很，這半年來，他每天都在做這件事，像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尋找一點(diǎn)和過去有關(guān)的慰藉。

整理到第三堆書時，他的指尖頓住了。那是一本《小王子》，封面已經(jīng)有些褪色，邊角也卷了起來，是他高中時最喜歡的書，后來搬家時不小心弄丟了，他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盛望心里一緊，小心翼翼地把書拿起來，翻開扉頁。上面有一行熟悉的字跡，是江添寫的：“盛望，愿你永遠(yuǎn)像小王子一樣，眼里有光?！弊舟E清雋，和江添的人一樣，帶著淡淡的溫柔。

他的呼吸瞬間停滯了。這本書怎么會在這里？他記得當(dāng)初弄丟的時候，江添還陪他找了好幾天，最后沒找到，江添還安慰他，說“沒關(guān)系，以后再給你買一本新的”?？伤麤]想到，這本書竟然會出現(xiàn)在這座北方城市的舊書店里。

盛望手指微微發(fā)抖，一頁一頁地翻著書。翻到中間的時候，一張夾在書里的照片掉了出來，落在雪地里，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他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照片，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照片上是他和江添，在高中學(xué)校的銀杏樹下拍的，那時候是秋天，銀杏葉落了滿地，他靠在江添的肩膀上，笑得眉眼彎彎，江添則側(cè)著頭看他，眼底帶著藏不住的溫柔。照片的背面，寫著日期，是他們在一起的兩周年紀(jì)念日。

原來這本書，江添一直幫他留著。原來江添也沒忘記，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盛望把照片緊緊攥在手里，指腹反復(fù)摩挲著照片上的字跡，心里又酸又澀。他想起高中時，江添總愛把他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他丟三落四的毛病，都是江添在幫他彌補(bǔ)。他想起高考結(jié)束后，江添拉著他的手，說“盛望，以后我們要一起住，一起看遍所有的風(fēng)景”。

那些承諾，還在耳邊回響，可兩個人，卻已經(jīng)隔著千里的距離。

“小盛，怎么了？”老板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盛望趕緊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說“沒事，叔，就是找到一本以前丟的書，有點(diǎn)開心”。

老板笑了笑，說“那挺好，舊書這東西，講究的就是個緣分，能找回來，說明你們有緣分”。

緣分嗎？盛望看著手里的書和照片，心里五味雜陳。他和江添，以前也是有緣分的吧，不然怎么會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怎么會一起走過那么多難忘的日子?？涩F(xiàn)在，這份緣分，好像被距離沖淡了。

他把照片夾回書里，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書包里——這本書，他要好好珍藏，就像珍藏他和江添的回憶一樣。

整理完舊書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雪停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二樓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斑。盛望收拾好東西，跟老板道別，走出了舊書店。

街上的雪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行人踩著雪，慢慢走著，偶爾傳來幾聲歡笑。盛望沿著青石板路往回走，書包里的《小王子》沉甸甸的，卻讓他覺得心里很踏實(shí)。

走到巷口時，他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口的梧桐樹下，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手里拿著一個保溫杯，正朝他這邊看。

盛望的腳步頓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身影，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只看一個背影，也能認(rèn)出來。

“盛望?！?/p>

熟悉的聲音傳來，盛望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他看著那個朝他走來的人，看著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江添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保溫杯遞給他，指尖帶著溫?zé)岬臏囟?，和去年冬天一樣?！拔覇柫死习澹滥忝刻爝@個時候會回來，就過來等你了?！?/p>

盛望接過保溫杯，打開，里面是溫?zé)岬募t糖饅頭，還冒著熱氣?！澳恪阍趺磥砹耍俊彼穆曇魩е耷?，還有點(diǎn)哽咽。

江添笑了笑，伸手幫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指尖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帶著熟悉的溫柔。“想你了，就來了?！彼D了頓，又說，“還有，去年沒給你買到新的《小王子》，今年給你帶了本更好的——就是你今天找到的那本，我找了半年，才找到的?！?/p>

盛望愣住了，原來這本書，是江添特意找的，特意送到這里來的。他看著江添，眼淚掉得更兇了，卻笑著說“江添，你怎么這么傻”。

“不傻。”江添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揣進(jìn)自己的口袋里，幫他暖著，“以前答應(yīng)過你，要一起住，一起看遍所有的風(fēng)景，不能不算數(shù)?！?/p>

雪后的陽光灑在兩個人身上，暖暖的。盛望靠在江添的肩膀上，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的空缺終于被填滿了。他知道，不管隔著多遠(yuǎn)的距離，不管分開多久，江添總會找到他，就像這本丟失又找回的舊書一樣，他們的緣分，從來都沒有斷過。

口袋里的《小王子》安安靜靜地躺著，扉頁上的字跡，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晰。盛望閉上眼睛，嘴角揚(yáng)起一抹溫柔的笑——原來最好的時光，不是過去的回憶，而是不管經(jīng)歷多少離別，那個人依然會站在原地，等你回來，陪你一起，走向未來。

巷口的梧桐樹下，兩個身影緊緊靠在一起，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延伸向遠(yuǎn)方，像是在訴說著，一段從未結(jié)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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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