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教室?guī)е酃P灰和新鮮油漆的混合氣味。
宋清坐在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這個位置經(jīng)過精心選擇:既不太顯眼擋住他人目光,又能隨時觀察側(cè)門逃生路線。
窗紗濾進來的光有些刺眼,她把帆布袋抱在膝蓋上,手指深深陷進厚實的帆布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生筏。
講臺上導(dǎo)員的聲音嗡嗡作響,宋清的注意力卻像受驚的兔子,時刻提防著教室前后門。心跳快得不正常,每一次門被風(fēng)吹動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都讓她指尖發(fā)麻。他……會從哪邊進來?
念頭剛閃過,前門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不輕不重地推開。
月痕的身影懶洋洋地滑了進來。
他沒看任何人,似乎剛睡醒,蓬松的黑發(fā)有幾縷不安分地翹著,顯得那張過分精致的臉帶著點慵懶的痞氣。
目光隨意一掃,掠過一個個面孔,直到——精準地落在靠窗那抹挺得筆直、卻略顯僵硬的纖薄背影上。
來了。
宋清幾乎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間,脊背就繃得更緊了,頭埋得更低。
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起燙來,連耳廓都染上一層薄紅。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視線像帶著溫度的探照燈,在她身上逗留了比旁人多好幾秒的時間。不是好奇,是一種……帶著玩味的鎖定。帆布被指甲掐得更深。
月痕似乎找到了目標(biāo),徑直朝著她……的斜后方走來。
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是他剛看中的位置——宋清后排靠窗。他拉開塑料座椅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有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坐下時,一股混合著清冽須后水和陽光下被曬過的棉布氣味的熱浪,不容拒絕地漫過過道,將坐在前排的宋清完全裹挾其中。
宋清的呼吸都停了一瞬。他就在后面。這個認識帶來的壓迫感讓她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姿勢——肯定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是散漫地靠在椅背上?還是長腿隨意敞著?無論是哪種,只要她稍一回頭,就能撞進他那雙總帶著點嘲諷光芒的眼睛里。
不行。她死死盯著膝蓋上的帆布紋路,幾乎要把自己釘在椅子上。
“好了,安靜?!?/p>
導(dǎo)員拍拍手,敲著花名冊,聲音帶著剛開學(xué)特有的朝氣,
“現(xiàn)在點個名,被念到的同學(xué)請上臺簡單做個自我介紹,讓老師和同學(xué)們認識認識!”
災(zāi)難開始了。
宋清的名字排在前面。當(dāng)清晰的女聲念出“宋清”二字時,她甚至聽到了后座那個家伙一聲若有似無的、意味不明的輕哼。像是不屑,又像是……某種惡意的起哄。
她猛地閉上眼,指甲掐進掌心。渾身血液都沖到了頭上。
站起來。機械地邁步。每一步都像踩在虛空里。
周圍無數(shù)目光聚焦過來,講臺的路從未如此漫長。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巨大得蓋過了所有。走到講臺中間,轉(zhuǎn)身面對下面幾十雙眼睛的瞬間,她感覺眼前像是被強光閃過,一片模糊的白點和晃動的人影。
張開嘴。
喉嚨卻像被緊緊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諝庾兂闪四郎溺辍=淌依锇察o得可怕。
一秒。兩秒。漫長的幾秒鐘死寂。
她的臉?biāo)查g褪去所有血色,變得比紙還要蒼白。大腦徹底宕機,身體只剩下本能的戰(zhàn)栗和想要立刻逃走的沖動。完了……社恐帶來的巨大恐慌徹底吞噬了她。
就在這令人窒息、尷尬無比的時刻——
“嘖?!?/p>
一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全班都聽到的、帶著明顯不耐煩和嘲弄意味的咂舌聲,清晰地從后排傳來。
聲音來源毫不遮掩——后排靠窗那個位置。
“老師,浪費時間等于謀殺生命。”
月痕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依舊清亮,卻拖長了調(diào)子,慢條斯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又像點了火,
“這位同學(xué)不說話,大概是不想跟我們玩。尊重他人選擇懂不懂?”
他說得那么理直氣壯,帶著他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刻薄感,瞬間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從宋清凝固的尷尬上,粗暴地轉(zhuǎn)移到了他本身的“不配合”和“挑釁”上。
教室里“轟”地炸開了鍋。震驚、竊竊私語、不滿的目光,齊刷刷射向月痕。
導(dǎo)員也愣住了,臉色不太好看:
“月痕同學(xué),你……”
被打斷的尷尬僵局意外破解。宋清甚至感激這混亂的聲音給了她喘息的機會。她幾乎是憑著本能,用盡全身力氣,對著臺下模糊的人影極快地、蚊子哼哼般吐出兩個字:
“宋…清?!?/p>
然后就飛快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幾乎不敢直起身子,僵硬地沖下了講臺。那姿態(tài)更像是落荒而逃。
回到座位的短短幾步路,她像從蒸籠里爬出來一樣,后背上全是冷汗。坐到椅子上的瞬間,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虛脫般佝僂下去,雙手死死捂住燙得驚人的臉頰。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沖撞。
月痕的名字緊隨其后被點了出來。
他踢開椅子的動靜很大,起身的動作瀟灑流暢。幾步就跨到了講臺中央,姿態(tài)散漫地一站。
“月痕?!?/p>
聲音清晰,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傲慢,眼神卻像精準的掃描儀,在全場掃視了一圈,最后狀似無意地落在那抹趴在桌子上、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纖薄背影上。嘴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其不易察覺的弧度。
只有宋清感覺到,當(dāng)他說“最討厭麻煩的事”和“最討厭無聊的人”時,那兩道視線如同實質(zhì),牢牢釘在她蜷縮的后背上。
那種被毒蛇鎖定的冰冷觸感,讓她脊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是在說她嗎?說她是麻煩,是無聊?
導(dǎo)員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整個點名過程,后排那尊大佛再沒吭一聲,只是抱著手臂,目光時不時掃過前排那個始終不抬頭的、微微發(fā)顫的身影,眼神復(fù)雜難辨。
終于熬到所有新生磕磕絆絆地結(jié)束自我介紹。宋清維持著鴕鳥姿態(tài),直到導(dǎo)員宣布下一件事:
“好了,接下來是重要通知!按照學(xué)校規(guī)定,明天開始,我們將進行為期十四天的新生軍訓(xùn)!”
“啊?!!”
教室里一片哀嚎。新生們叫苦連天。
十四天?!每天高強度訓(xùn)練?!還要集體住宿?!
對宋清而言,這不亞于一道晴天霹靂!
她猛地抬起頭,因為震驚而微微張著嘴,臉色甚至比剛才在講臺上還要白。
混亂的人群、封閉的空間、無法逃離的集體生活、不可避免的身體接觸……每一個詞都像針一樣扎在她脆弱的神經(jīng)上。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桌沿,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謶窒癖涞某彼?,瞬間淹沒了剛剛才從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緩過來的一丁點力氣。軍訓(xùn)……她該怎么辦?
導(dǎo)員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這次負責(zé)我們學(xué)院新生軍訓(xùn)的教官團非常嚴厲,是上面專門指派的,大家都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就在所有人都在為軍訓(xùn)消息哀嚎時——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拍桌聲如同驚雷,猛地打斷了導(dǎo)員的話!
教室瞬間寂靜。所有目光驚恐地循聲望去。
后排靠窗,月痕緩緩站了起來。他臉色陰沉的可怕,剛才那點子散漫慵懶蕩然無存,眉頭蹙得死緊,眼底翻騰著毫不掩飾的暴戾和嫌惡,那種不耐煩仿佛已經(jīng)積累到了爆發(fā)的臨界點。
整個教室被他周身散發(fā)出來的低氣壓凍住了。前排幾個同學(xué)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導(dǎo)員也愕然地停止了講話。
月痕誰也不看,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掃過被他突兀動作嚇得更僵硬的宋清。他只是異常煩躁地、狠狠地將那本嶄新的書本摔在課桌上,發(fā)出更大的一聲悶響。
然后,在所有人心驚膽戰(zhàn)的注視下,他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步子邁得極大,帶著一股強烈的、不容置疑的“老子現(xiàn)在心情非常糟糕”的煞氣,摔門沖出了教室!
“砰!”
門被甩得山響,震得門框嗡嗡作響。
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恐怖威壓隨著他的離開陡然消散。教室里響起一片松氣的聲音。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議論。
“嚇?biāo)牢伊恕?/p>
“誰又惹著這位祖宗了?”
“他發(fā)什么火???就因為軍訓(xùn)?”
“宋清!”
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是同排坐著的、自我介紹時說過喜歡烘焙的女生李穎。
她正用一種近乎崇拜加八卦的表情看著宋清,聲音因為激動有些發(fā)抖,壓得很低很低,卻無比清晰:
“他剛站起來瞪你!真的!那眼神……像要把你吃掉一樣!”
宋清腦子里嗡地一聲。
她猛地抬頭看向那扇還在晃動的門板,又猛地低頭看向李穎。對方眼中的驚恐和八卦混合在一起,清晰無誤地傳遞著一個信息:月痕那恐怖的怒火,是沖她來的。
宋清的心跳幾乎停止。為什么?僅僅因為她剛才自我介紹時的窘迫?還是……他那種人,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就在這時,兜里的手機發(fā)出一聲細微的震動。
她渾渾噩噩地掏出來。
是一條來源未知的陌生號碼短信。
內(nèi)容極其簡單粗暴,只有一句話:
「別以為裝聾作啞就能躲過去。明天見,新、同、學(xué)?!?/p>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冰冷的刺,扎進宋清眼中。尤其是那被特意加重的“新同學(xué)”三個字,帶著一種刻意的嘲弄和冰冷的威脅。
手機“啪嗒”一聲掉在桌面上。
宋清只覺得眼前一黑,被教官團支配的軍訓(xùn)恐懼瞬間被另一層更龐大、更具體的、名為“月痕”的恐懼死死壓住。
十四天……整整十四天!她像被扔進了冰窖,渾身冰冷地想著。她逃不開他了。連一天緩沖都沒有。
她幾乎能預(yù)見到明天他帶著一身戾氣出現(xiàn)時的場景。那冰冷的、帶著戲謔和警告的眼神,將成為她在西府大學(xué)每一個噩夢般的白天最恐怖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