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庭院內,幾樹寒梅吐蕊,幽香與冰雪的凜冽氣息交織。
院門緊閉,隔絕了外面弟子們雖壓低卻仍隱約可聞的、帶著震驚與興奮的嗡嗡議論聲。
林靈兒鵝黃色的身影如同一陣旋風,裹挾著刺骨的寒風和滿腔的怨毒,猛地出現(xiàn)在清竹院的院門外。
她原本圓潤可愛的臉頰此刻緊緊繃著,眼眶通紅,嘴唇死死抿成一條直線。
方才在主峰偏殿,她并未找到月痕。仆役弟子支支吾吾地說大師兄……似乎去了清竹院方向?
“清竹院?!”
這三個字如同魔咒,瞬間將林靈兒胸中那口惡氣點燃成了燎原之火!那個女人!那個狐貍精!憑什么?!憑什么一個來歷不明、裝模作樣的賤人,能住進離大師兄這么近的清靜院落?!憑什么大師兄會去看她?!難道那些議論……竟是真的?!
嫉妒、委屈、不甘、被背叛的感覺如同毒蛇啃噬著她的五臟六腑。她忘了運用輕身功法,幾乎是憑借著蠻力,“砰”地一聲推開了清竹院虛掩的院門!
院內,疏梅映雪,石徑清幽。
宋清正穿著一身月痕不知何時為她準備的素白細布襦裙,半依在窗邊一張鋪了軟墊的竹榻上。
她似乎正望著窗外零落的梅花出神,雪光映在她側臉上,肌膚蒼白如玉,眉宇間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清愁與脆弱,整個人如同雪地里的一捧初雪,美得驚心動魄,又易碎得讓人心頭發(fā)緊。
林靈兒破門而入的巨大聲響打破了這份靜謐。
宋清似乎被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顫,受驚般回過身來。
當看清是氣勢洶洶的林靈兒時,她那雙如同山澗清泉般的眸子里迅速浮起真實的、恰到好處的驚恐和無措,如同受驚的小鹿,下意識地往榻內縮了縮,輕聲喚道:
“師……師姐?”
“閉嘴!誰是你師姐!”
林靈兒的聲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她幾步沖到榻前,居高臨下地瞪著宋清,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片,要將這張令她恨之入骨的臉刮花!
“你這賤人!從哪兒爬出來的泥巴里,也配叫我?guī)熃??!?/p>
宋清瑟縮了一下,長睫無助地輕顫,唇色愈發(fā)蒼白:
“師姐……我……”
“裝!還在裝!”
林靈兒指著宋清,指尖幾乎要戳到她的鼻尖,
“看你這一臉狐媚相!病怏怏的樣子!你以為這樣就能勾引大師兄了?!你算什么東西?一個路邊的野草,也敢覬覦昆侖之巔的明月?!”
“我沒有……”
宋清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眶迅速泛紅,淚珠在眼中滾動,欲落未落,那份脆弱無助的姿態(tài)足以令鐵石心腸的人軟化,
“我只是……無處可去……”
“無處可去?呵!這天下無處可去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偏偏讓大師兄撿了你?!”
林靈兒越說越氣,想到月痕或許曾像護著珍寶一樣抱著這個女人回來,或許還對她溫和說過話,嫉恨之火幾乎將她的理智焚燒殆盡!
“大師兄是我的!從小到大,只有我能站在他身邊!你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狐貍精!你憑什么?!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野女人,最會裝可憐博同情了!骨子里都是骯臟的……”
惡毒的詞語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然而,就在林靈兒罵得最為忘形、指著宋清的臉幾乎要唾到她臉上時——
“夠了!”
一個如同來自九幽寒獄的聲音,帶著凍裂金石般的暴怒,陡然在門口炸響!
這聲音太熟悉!也太陌生!那種壓抑到極致的冰冷怒火,是林靈兒從未在大師兄口中聽過的!
林靈兒渾身劇震,所有的動作和惡毒咒罵瞬間凝固!她驚恐萬分地轉過頭——
院門口,月痕不知何時悄然站立在那里。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籠罩著院內唯一的光源(門框投射的光影),使他大半身形隱在晦暗里,唯有一雙眼睛,比這冰天雪地里的玄霜更冷,比無鞘的利劍更鋒銳!
那目光死死地釘在林靈兒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怒、冰冷的審視,以及……一種讓林靈兒瞬間如墜冰窟的……厭棄!
他聽到了!
所有!
那些不堪入耳的“賤人”、“野草”、“狐媚”、“下作”、“骯臟”……
一股寒意從林靈兒的腳底板直沖頭頂,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
月痕一步一步走進來。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可以說沉穩(wěn)如山岳,但他腳下的青石板仿佛都在發(fā)出細微的、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步,都踏在林靈兒搖搖欲墜的心防上。
隨著他的走近,他那張俊逸無雙卻布滿寒霜的臉龐逐漸清晰。眉頭緊鎖成凌厲的峰巒,薄唇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線。沒有咆哮,沒有斥責,但這種沉默的威壓,比任何狂風暴雨都更讓人窒息!
他無視了僵若木雞的林靈兒,徑直走到宋清榻前。
宋清似乎也被他此刻的模樣嚇壞了,淚珠終于控制不住,從那雙驚慌失措的大眼睛里滾落下來,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前輩……”
她輕顫著喚了一聲,聲音細如蚊吶,帶著破碎感。
月痕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看到她滾落的淚珠和眼中的恐懼,那凍結一切的寒冰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細微的東西微微融化了一瞬。
他的聲音,是對宋清說的,低沉,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沒事?!?/p>
僅僅兩個字,卻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靈兒的耳膜和心上!痛徹心扉!他說“沒事”?對這個狐貍精說沒事?!那自己呢?!他看自己的眼神……
月痕緩緩轉過身,目光重新鎖定在林靈兒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師兄妹,甚至不再是一個看活人的眼神!更像是看著一件需要清理、礙眼至極的垃圾!
“林靈兒,”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每一個字都像是冰塊相撞,
“這里是清竹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p>
“她是我的客人,也是劍宗收留的傷患?!?/p>
“你,”
他的目光掃過林靈兒扭曲的臉,那冰冷的審視如同凌遲,
“以何種身份?又以何種立場?在此犬吠,口出污言?”
“劍宗的門規(guī)戒律、清修正道、行俠仗義,你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
林靈兒被那眼神看得遍體生寒,恐懼瞬間被巨大的委屈和屈辱取代,她崩潰地尖叫起來,
“憑什么?!大師兄!我對你的心意你難道不明白嗎?!這十幾年!我的心里只有你!從小到大我的眼睛都在你身上!你明明知道的!你怎么能為了這么一個不知廉恥的……”
“夠了!”
月痕斷然厲喝!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無法忍受的煩躁!他猛地踏前一步,那瞬間爆發(fā)出的凌厲氣勢讓林靈兒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差點跌坐在地!
“心意?”
月痕的聲音冰冷刺骨,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諷刺、也極其殘酷的弧度,
“那是你的心意!不是我月痕的!”
“十幾年也好,一輩子也罷,”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割裂了林靈兒最后的幻想,
“我月痕,此生不修旁門,不慕凡俗,唯有劍道永存!”
“我對你,只有師兄的責任,從無它意!過去沒有!現(xiàn)在沒有!將來也絕不會有!”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釘入林靈兒的心房!她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嘴唇哆嗦著,身體搖搖欲墜。
月痕的眼神里最后一絲耐心也耗盡,那是一種徹底看透了她瘋狂本質后的厭煩與憎惡!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自己的眼和心,只冷冰冰地扔下最終判決:
“今日之事,念你年幼無知,暫且記下?!?/p>
“但清竹院,從今往后,未經我允許,一步也不許踏入!”
“若你再有半分針對她、打擾她養(yǎng)傷的舉動,”
月痕的聲音陡然降至冰點,帶著凜冽的殺氣,
“休怪我不念同門之誼!”
說完,他看也不再看搖搖欲墜的林靈兒,轉身,用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重新面向榻上看起來嚇得失魂落魄的宋清。
林靈兒呆立在原地。
整個世界在她眼中崩塌、碎裂。
最殘酷的拒絕,最冰冷的厭惡……出自她心心念念了十幾年、視為神祇的大師兄之口。
甚至連看都不屑再看她一眼……
被徹底否定、被徹底拋棄的感覺如同滅頂之災!最后的驕傲被踩在腳下碾得粉碎!
“好……好……”
她喉嚨里發(fā)出一連串破碎的、不成調的音節(jié),像是瀕死的小獸發(fā)出的哀鳴,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她猛地轉身,像一頭徹底失控的小獸,帶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混合著絕望與無邊恨意的哭嚎:
“我恨你們!”
撞開了身后呆若木雞的(她帶來的侍女)身影,不管不顧地沖出了清竹院,沖入了外面的風雪之中。
院內恢復了死寂。
只有幾片被驚落的梅瓣,打著旋兒,悠悠墜落在地。
陽光透過窗欞,將月痕挺拔卻帶著沉重陰霾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他站在榻前,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臟因為震怒和某種難以言說的煩躁而沉重搏動的聲音。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發(fā)白。
這一次,他似乎徹底將自己,和眼前這個來歷成謎的脆弱女子,卷入了更深、更復雜的漩渦中心。而這場風暴的序幕,卻是由他親手,以最徹底的方式撕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