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軍營的角角落落,唯有肖鈺帳內(nèi)還亮著一盞孤燈,昏黃的光暈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帳內(nèi),肖玨一襲素色常服,指尖在琴弦上輕攏慢捻,琴音清越,帶著幾分無人能懂的寂寥,在寂靜的夜里漫溢開來。
何黎就是循著這琴音找過來的。她腳下虛浮,臉頰酡紅,方才在帳中替禾晏抱不平的怒火還在心頭燒著,此刻被酒意催得愈發(fā)洶涌。帳簾被她一把掀開,帶著夜風灌了進來,吹得燈火猛地晃了晃,琴音戛然而止。
肖玨抬眸,見是她,眉峰微蹙。何黎平日里雖也活潑,卻從未如此莽撞過。他放下琴,指尖還殘留著琴弦的微涼,“這么晚了,怎么過來了?”
何黎沒應(yīng)聲,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努力想做出兇狠的樣子,可醉意讓她的眼神渙散,那點刻意為之的“兇”反倒像小貓炸毛,透著幾分憨態(tài)。她往前踉蹌了兩步,終于站穩(wěn),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肖玨,你太過分了!”
肖玨一怔,指尖停在膝頭。記憶里,這丫頭自小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個“肖玨哥哥”,軟糯又親昵,何時這般連名帶姓地叫過他?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錯愕:“你叫我什么?”
何黎眨巴著朦朧的眼,像是在重復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詞:“肖玨啊。你是不是傻?”肖玨無奈地搖搖頭,目光掃過她泛紅的眼角和一身的酒氣,“連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起身想扶她坐下,剛站直身子,手腕就被何黎猛地拽住,力道竟不小,他踉蹌著又坐回了琴邊。
何黎的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袖,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她仰頭看著他,眼底忽然涌上一絲委屈,聲音也軟了下來,帶著哭腔似的:“你知道禾晏是誰嗎?”
肖玨看著她醉態(tài)可掬的模樣,心里那點被直呼其名的詫異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無奈的縱容。他順著她的話問:“他是誰?”
提到禾晏,何黎像是瞬間被點燃了精神,眼睛亮了亮,臉上露出甜甜的笑,語氣里滿是與有榮焉的驕傲:“他可是禾晏!掖州第一!奪旗比試的時候,那么多人都攔不住他,他一個人就把旗子奪回來了,厲害吧?”她說著,還用力點了點頭,仿佛在強調(diào)禾晏的厲害是不容置疑的。
肖玨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帶著幾分無奈:“果然還是不能太相信酒鬼的話。”他起身,走到何黎身邊,伸手輕輕提住她衣領(lǐng)的一角,語氣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決:“說吧,到底喝了多少?跟我走,快去醒酒。”
何黎被他提著,像只被拎住后頸的小貓,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了幾步??蓜傋邲]兩步,她忽然停下,搖了搖腦袋,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神里又恢復了幾分“兇狠”:“不對,我不去醒酒!”她盯著肖鈺,一字一句地問:“肖玨,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么不選禾晏進九旗營?”
她往前湊了湊,幾乎要貼到肖玨身上,語氣急切又帶著替禾晏抱不平的憤懣:“禾晏可是掖州第一,他那么厲害,人又好,對誰都和和氣氣的,打仗的時候沖在最前面,平時訓練也從來沒有偷懶過,這樣的人,你為什么不選他?
說著,她瞥見桌案上還放著一個空酒杯,大概是肖玨方才小酌過的。她心里的火氣正沒處撒,一把抓過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芭尽钡囊宦暣囗?,酒杯四分五裂,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她叉著腰,瞪著肖玨,像是在宣告自己的不滿:“你就是沒眼光!”
肖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正要開口說什么,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窗邊一閃而過的人影。那影子在窗紙上停留了片刻,帶著幾分窺探的意味。肖鈺的心猛地一沉,瞬間猜到了來人是誰,除了雷侯,營中再無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還帶著這般鬼祟的姿態(tài)。
他來不及多想,一把將何黎拉進懷里。動作又快又急,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何黎猝不及防,整個人撞進他堅實的胸膛,鼻尖傳來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松木香混合的氣息,溫暖而有力。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橫沖直撞,臉頰原本就因醉酒而泛紅,此刻更是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她眨巴著眼睛,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肖鈺的下巴,一時間忘了自己要說什么,要做什么。
肖玨的目光緊緊鎖著窗外,直到那影子悄然退去,消失在夜色里,他才緩緩松了口氣。他低頭,對上何黎懵懂的眼神,眼底的緊張漸漸褪去,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沉靜。
何黎似乎還沒從剛才的沖擊中回過神來,她看著肖玨近在咫尺的臉,忽然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輕聲問:“肖玨,我聰明嗎?
肖玨看了她一眼,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復雜:“阿黎可知,聰明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痹谶@波譎云詭的軍營里,在這權(quán)力交織的漩渦中,太過聰明,太過鋒芒畢露,有時并非好事,反而會引來無端的猜忌和禍端。他見過太多因“聰明”而殞命的人,不希望何黎,也不希望禾晏,走上那條路。
何黎卻不明白他話里的深意,她湊近他的耳朵,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廓,帶著淡淡的酒氣,卻不刺鼻。她輕聲說:“怎么沒有好下場?不過我有,禾晏也有。大家都會有好下場的?!彼D了頓,語氣里滿是篤定和對禾晏的信任:“禾晏可是將來要封侯拜相的人,他那么厲害,一定可以的?!?/p>
她說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掙開肖玨的懷抱,跌跌撞撞地在帳內(nèi)轉(zhuǎn)了起來。她的目光掃過帳內(nèi)的陳設(shè),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個放著兩柄劍的柜子上。那柜子是肖鈺用來存放一些舊物的,其中一柄劍,是禾晏剛?cè)霠I時用過的,后來禾晏立了功,換了更好的佩劍,這柄舊劍便被肖鈺收了起來。
何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伸手抽出了那柄劍。劍身雖有些舊了,但依舊寒光閃閃,透著曾經(jīng)的銳氣。她舉著劍,傻乎乎地看了看,像是在欣賞一件寶貝。
“放回去。”肖玨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這柄劍對肖鈺意義非凡,容不得半點褻瀆,更何況何黎此刻醉醺醺的,萬一傷了自己怎么辦?
何黎被他突如其來的嚴厲嚇了一跳,心里頓時委屈起來。她覺得肖玨就是針對自己,連她姐姐的劍都不讓她碰。她賭氣似的一松手,“哐當”一聲,劍掉在了地上,發(fā)出沉重的響聲。
劍落地的瞬間,何黎也清醒了幾分。她看著掉在地上的劍,又看了看肖鈺陰沉的臉,忽然意識到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她癟了癟嘴,眼圈一下子紅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肖鈺身邊,低著頭,不敢看他。
肖玨看著她知錯的樣子,心里的火氣也消了大半。他嘆了口氣,剛想說“知道錯了”,話還沒出口,就見何黎忽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帶著幾分醉后的大膽和純真。
她往前一步,幾乎與他鼻尖相抵,然后,用一種清晰而認真的語氣,問道:“肖玨,你喜歡我嗎?”
空氣瞬間凝固了。
帳內(nèi)的燈火仿佛也停滯了搖曳,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肖鈺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何黎,她的臉頰緋紅,眼神里帶著醉意,卻又異常清澈,仿佛能映出他此刻的慌亂。
他從未想過,何黎會這樣直白地問出這句話。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看著她從一個牙牙學語的小不點長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習慣了她的依賴,習慣了她喊他“肖玨哥哥”,習慣了在她身后為她遮風擋雨。他一直以為,這種感情是兄長對妹妹的呵護,是戰(zhàn)友間的情誼,可在她問出那句話的瞬間,他才發(fā)現(xiàn),或許有些東西,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
他的心跳得飛快,像是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是該否認,還是該承認?否認,似乎違背了心底那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承認,卻又覺得太過唐突,更何況她此刻還醉著,或許明天醒來,她就忘了自己說過什么。
何黎見他不說話,眼神里閃過一絲失落。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指尖的溫度帶著酒后的灼熱?!澳悴徽f話,是不是就是不喜歡我呀?”
肖玨猛地回神,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力道有些大,卻又帶著小心翼翼的克制?!鞍⒗瑁阕砹?。”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別胡說,我送你回去?!?/p>
“我沒醉。”何黎固執(zhí)地搖搖頭,另一只手卻順勢環(huán)住了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我清醒得很。肖玨哥哥,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p>
這一聲“肖玨哥哥”,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肖玨塵封的記憶。那些過往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涌來:小時候,她跟在他身后,奶聲奶氣地喊著“肖玨哥哥”;他教她射箭,她總是射偏,然后委屈地撲到他懷里;他出征,她站在城門口,紅著眼睛說“肖玨哥哥,你一定要回來”……原來,那些看似平常的瞬間,早已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記。
他的身體僵住了,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不知該推開,還是該抱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體溫,感受到她的依賴,感受到她話語里的真摯。酒氣在兩人之間彌漫,混合著彼此的氣息,形成一種曖昧而微妙的氛圍。
“阿黎……”他艱難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掙扎,“你明天醒了,會后悔的?!?/p>
“我不后悔?!焙卫柙谒麘牙锊淞瞬?,像只溫順的小貓,“就算明天醒了,我還是會說,我喜歡肖玨哥哥。”她抬起頭,仰望著他,眼神堅定而認真,“肖玨哥哥,你能不能增加一個九旗營的機會給禾晏?”
肖玨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只有滿滿的期待。他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淪陷了。他緩緩低下頭,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溫熱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她踮起腳尖,毫無預兆地吻上了他的唇。
那是一個帶著酒氣的吻,青澀而笨拙,卻又充滿了悸動和歡喜。肖玨渾身一震,隨即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吻。帳內(nèi)的燈火依舊搖曳,映照著緊緊相擁的兩人,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仿佛要延伸到遙遠的未來。
肖玨抱著她,一步步走到床上。
他知道,從今夜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他和她之間,不再僅僅是兄長和妹妹,戰(zhàn)友和同伴。他們的命運,將在這一刻,緊緊地交織在一起。
至于九旗營的人選,至于雷侯的窺探,至于未來的種種風雨,他都會一一面對。因為現(xiàn)在,他有了想要守護的人,有了必須要走下去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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