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林清寒的醫(yī)術(shù)也在街坊鄰里間傳開,每日問診抓藥的人絡(luò)繹不絕。她依舊保持著清晨施藥湯的習(xí)慣,只是如今排隊(duì)的人更多了,秦伯忙前忙后,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這日午后,藥鋪里難得清閑,林清寒正在后院晾曬新采的草藥,忽然聽見前堂傳來秦伯略顯局促的聲音。她擦了擦手上的泥土,走到月亮門邊張望,只見柜臺前站著位衣著華麗的女子,珠翠環(huán)繞,容貌明艷,身后跟著四五個(gè)仆婦,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這位小姐,您想看什么病?”秦伯搓著手問道。
那女子沒看他,目光掃過藥鋪里的藥柜,嘴角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聲音嬌柔卻帶著倨傲:“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找靖安侯的。聽聞他前幾日來過這里?”
林清寒心頭微沉。靖安侯?她找他做什么?
秦伯愣了愣:“侯爺是來過,不過是好幾日前的事了……”
“哦?”女子挑眉,目光忽然落在門口的林清寒身上,上下打量著她,眼神里帶著審視,“你就是這藥鋪的大夫?”
林清寒走上前,不卑不亢地頷首:“是。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迸犹謸芰藫荇W邊的珠花,語氣輕慢,“我是定北侯府的嫡女,蘇婉柔。常聽靖安侯提起,回春堂有位醫(yī)術(shù)不錯(cuò)的姑娘,今日特來瞧瞧?!?/p>
定北侯府的嫡女?林清寒心里咯噔一下。京城里誰不知道,定北侯與靖安侯兩家交情深厚,早有傳言說,要將蘇婉柔許配給靖安侯。
她垂眸道:“蘇小姐謬贊了,民女只是略通醫(yī)術(shù)?!?/p>
蘇婉柔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徑直走到藥柜前,拿起一味藥材捻了捻,又放下,語氣帶著幾分挑剔:“這藥鋪倒是清凈,只是藥材看著尋常,想來也治不了什么疑難雜癥。”
秦伯在一旁聽得著急,卻又不敢頂撞,只能干巴巴地說:“我們這藥材都是上好的……”
“是嗎?”蘇婉柔輕笑一聲,忽然轉(zhuǎn)身看向林清寒,“聽說前幾日,你為靖安侯府的小公子看過???”
“是?!?/p>
“小公子怎么樣了?”她追問,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
“已無大礙?!绷智搴幌肱c她多糾纏,“若是蘇小姐沒別的事,民女還要忙……”
“別急著走啊?!碧K婉柔上前一步,語氣親昵了些,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我聽聞林姑娘是藥谷來的?藥谷可是個(gè)好地方,只是偏僻了些,不比咱們京城繁華。林姑娘初來乍到,若是有什么難處,盡可來找我,看在靖安侯的面子上,我定會幫你?!?/p>
這話聽著是好意,卻處處透著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像是在提醒她,兩人身份云泥之別。
林清寒淡淡道:“多謝蘇小姐好意,民女一切安好,不勞費(fèi)心。”
蘇婉柔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閃過一絲不快,卻很快掩飾過去:“既如此,我就不打擾了?!彼f著,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shí)忽然停下,回頭看向林清寒,“對了,三日后是我生辰,府里設(shè)了宴席,靖安侯也會去。林姑娘若有空,不妨來坐坐,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p>
這話說得客氣,卻帶著幾分施舍的意味。林清寒哪里聽不出來,她搖了搖頭:“多謝蘇小姐相邀,只是藥鋪繁忙,民女怕是抽不開身?!?/p>
蘇婉柔似乎早料到她會拒絕,也不勉強(qiáng),只是笑了笑:“那真是可惜了?!闭f罷,帶著仆婦浩浩蕩蕩地走了。
藥鋪里終于安靜下來,秦伯擦了擦額頭的汗:“這蘇小姐,看著就不好惹。姑娘,她怕是來者不善啊?!?/p>
林清寒沒說話,走到柜臺前,看著蘇婉柔離去的方向,心里有些發(fā)沉。蘇婉柔的敵意太過明顯,像是在宣示什么。
她正怔忡著,忽然看見街角處,一個(gè)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是靖安侯身邊的隨從。方才蘇婉柔來的時(shí)候,他是不是一直站在那里?
傍晚關(guān)了藥鋪,林清寒去后院給陳掌柜送藥。陳掌柜精神好了許多,正坐在榻上翻看醫(yī)書,見她進(jìn)來,放下書問道:“方才前堂那般熱鬧,是來了什么人?”
“定北侯府的蘇小姐。”
陳掌柜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是她啊……清寒,你在京城,可得當(dāng)心些。這定北侯府的嫡女,看著溫婉,實(shí)則心思深沉,尤其是在靖安侯的事上,眼里揉不得沙子?!?/p>
林清寒心里一動:“陳掌柜,您知道她和靖安侯的事?”
“京城里誰不知道。”陳掌柜咳了兩聲,“老侯爺在世時(shí),就與定北侯定下了口頭婚約,只等蘇小姐及笄便完婚。后來老侯爺去了,這婚事便拖了下來,可兩家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林清寒沉默了。原來傳言是真的。
她走出廂房,站在天井里看著天邊的晚霞,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悶的。蘇婉柔的出現(xiàn),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她與靖安侯之間那條難以逾越的鴻溝。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爺,她是藥鋪里的大夫,而他身邊,早有門當(dāng)戶對的貴女等著。
那日他說“等過些日子,我會告訴你一切”,或許……她根本不必等。
正想著,忽然聽見前堂傳來敲門聲,秦伯去開門,很快又回來,對林清寒道:“姑娘,是靖安侯府的人,說侯爺讓送些東西來?!?/p>
林清寒走到前堂,只見兩個(gè)隨從正搬著幾個(gè)箱子,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各種珍稀藥材,還有幾匹上好的布料。
“侯爺說,林姑娘近日辛苦,這些藥材或許用得上,布料是給姑娘做幾件新衣裳的?!彪S從恭敬地說道。
林清寒看著那些藥材,大多是她先前在西市沒找到的珍品,顯然是費(fèi)心搜羅來的。她心里泛起一絲暖意,卻又很快被理智壓下去:“請回稟侯爺,這些東西太過貴重,民女不能收。”
“侯爺說了,若是姑娘不收,便是嫌他的東西不好?!彪S從面露難色,“況且,這里面有些藥材,是特意給陳掌柜補(bǔ)身子的,姑娘總不能讓陳掌柜的病耽誤了吧?”
這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隨從放下東西,又遞過來一張?zhí)樱骸昂顮斶€說,三日后蘇小姐的生辰宴,他知道姑娘不便去,但若有空閑,可否來侯府一敘?他有些關(guān)于藥谷的事,想請教姑娘?!?/p>
藥谷的事?
林清寒捏著那張?zhí)?,指尖微微顫抖。她抬頭看向侯府的方向,晚霞正燒得熱烈,像一團(tuán)無法熄滅的火焰。
去,還是不去?
她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請回稟侯爺,三日后,民女會去?!?/p>
隨從行了禮,轉(zhuǎn)身離去。
林清寒看著那些藥材和布料,又看了看手里的帖子,心里亂成一團(tuán)。她知道,去了侯府,或許會遇見蘇婉柔,或許會卷入更復(fù)雜的紛爭,但一想到“藥谷的事”,想到那個(gè)月牙印記,想到桂花糖的甜香,她就無法拒絕。
有些答案,她必須知道。
夜色漸濃,月光灑滿天井,落在那些藥材上,泛著淡淡的光澤。林清寒深吸一口氣,將帖子收好。
三日后,無論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