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由墨藍轉(zhuǎn)為魚肚白時,林清寒醒了。
肩胛的傷口被重新包扎過,疼痛減輕了許多,但四肢仍有些酸軟。客房里靜悄悄的,只有窗欞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她動了動手指,想起昨夜蕭徹為她上藥時的專注,想起他那句“有我在,誰也不能再傷害你”,心口像是被溫水浸過,卻又很快泛起一絲涼意。
不能再留在這里了。
侯府是是非之地,蘇婉柔的狠毒只是冰山一角,背后牽扯的舊案和勢力更是深不可測。她留在蕭徹身邊,不僅會給他帶來麻煩,自己也遲早會被卷入更深的漩渦。
更何況,蘇婉柔知道月牙碎玉的事,到底是不是蕭徹有意無意透露的?這個疑問像根細刺,扎在她心頭,隱隱作痛。
她撐著身體坐起來,正要喚人進來伺候梳洗,卻見蕭徹推門走了進來。他換了身藏青色常服,墨發(fā)用玉冠束起,眉眼間帶著幾分倦色,顯然是一夜未眠。
“醒了?”他走到床邊,目光落在她臉上,“感覺怎么樣?太醫(yī)說你失血過多,需要靜養(yǎng)?!?/p>
“多謝侯爺關心,我已經(jīng)沒事了?!绷智搴荛_他的視線,語氣疏離,“今日我便回回春堂了,叨擾多時,還望侯爺恕罪?!?/p>
蕭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你的傷還沒好,回去怎么靜養(yǎng)?就留在侯府,等傷好了再說?!?/p>
“不必了?!绷智搴畵u頭,態(tài)度堅決,“回春堂雖簡陋,但有秦伯照拂,更方便些。而且……”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些,“蘇姑娘是侯爺?shù)奈椿槠蓿伊粼谶@里,于理不合。”
蕭徹沉默片刻,眸色深沉:“蘇婉柔的事,我會處理。你留下,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傷?!?/p>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林清寒卻更加不安。他越是挽留,她越覺得這里像個華麗的囚籠。
“侯爺?shù)暮靡馕倚念I了,但我心意已決?!彼崎_被子,掙扎著想要下床,“我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
“坐下。”蕭徹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怒意,“我說了,不準走?!?/p>
他的眼神銳利,像帶著無形的壓力,林清寒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動作。她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他是那個在黑市為她解圍的蕭徹,也是手握重權(quán)、心思難測的永寧侯,他的好意里,究竟藏著多少真心,多少算計?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丫鬟們低低的議論聲,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進來。
“……聽說了嗎?昨晚爺親自把林姑娘從后院枯井里抱回來的……”
“……蘇姑娘還在房里哭呢,爺都沒去看看,反而在這里守了一夜……”
“……這林姑娘來歷不明,怕是別有用心吧?畢竟爺馬上就要和蘇姑娘成親了……”
“……誰說不是呢?說不定是想借著爺?shù)膭萘ν吓馈?/p>
議論聲越來越清晰,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揣測。林清寒的臉色一點點白了,那些話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她知道自己不該在意旁人的看法,可在這樣的情境下,連下人的閑言碎語都像是在提醒她,她在這里有多格格不入,有多像個破壞別人婚約的第三者。
蕭徹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厲聲喝道:“都在外面嚼什么舌根?滾!”
門外的議論聲戛然而止,隨即傳來慌亂的腳步聲,顯然是被嚇跑了。
客房里再次陷入沉默,氣氛卻變得更加凝滯。
林清寒低著頭,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侯爺聽到了嗎?這就是我留下的下場。與其在這里被人指指點點,不如早點離開?!?/p>
蕭徹看著她蒼白的側(cè)臉,心頭莫名一緊。他想解釋,想說那些丫鬟懂什么,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旁人的話,何必放在心上?”
“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蘇姑娘呢?侯爺想過她的感受嗎?”林清寒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還是說,侯爺覺得,用我的存在,來刺激蘇姑娘,是件很有趣的事?”
她的話像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刺向蕭徹。他愣了一下,隨即眸色變得復雜。
他從未這么想過,可林清寒的質(zhì)問,卻讓他無法反駁。他留下她,固然是擔心她的傷勢,擔心她出去后再遭蘇婉柔或二皇子的毒手,但潛意識里,是不是也有一絲想用她來敲打蘇婉柔、甚至試探某些人的心思?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驚了一下。
“我沒有。”他艱澀地開口,“清寒,你別多想?!?/p>
“我沒有多想?!绷智搴畡e過臉,聲音帶著疲憊,“我只是累了,想回去了?!?/p>
蕭徹看著她決絕的樣子,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恐慌。他習慣了掌控一切,可林清寒的疏離和抗拒,卻讓他感到束手無策。
“我說不準走,就不準走。”他再次強調(diào),語氣強硬,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你的傷不好,哪里也不能去?!?/p>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zhuǎn)身大步走了出去,反手關上了房門,甚至隱隱聽到了落鎖的聲音。
林清寒看著緊閉的房門,徹底愣住了。他這是……軟禁她?
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比昨夜枯井里的寒意更甚。她靠在床頭,閉上眼睛,腦海里亂糟糟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因為她可能是太子妃的后人,有利用價值?還是……真的如他所說,只是擔心她的安全?
如果他真的在意她,又為何會讓蘇婉柔有機會對她下手?又為何要用這種強硬的方式留住她,讓她陷入流言蜚語之中?
無數(shù)個疑問盤旋在心頭,讓她越來越混亂。
而此時,書房里的蕭徹正站在窗前,看著庭院里的海棠樹,眉頭緊鎖。
他剛才的反應太過急躁了,甚至有些失控。他不該對她那樣說話,更不該鎖門??伤幌氲剿?,想到她可能再次陷入危險,想到她看他時那帶著懷疑的眼神,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揮退了想要進來伺候的丫鬟,獨自站在那里,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夢境。
夢里,他站在一片黑暗中,林清寒渾身是血地倒在他面前,手里緊緊攥著那半塊月牙碎玉,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質(zhì)問。他想伸手去扶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上沾滿了她的血,而他的身后,是二皇子陰冷的笑容……
“不……”他低低地喘了口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那個夢太過真實,真實到讓他心悸。他一直告訴自己,留著林清寒,是為了查清舊案,為了對付二皇子,可夢里她絕望的眼神,卻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的在意,早已超出了利用的范疇。
可他不能承認。
前路兇險,他不能讓她成為自己的軟肋,更不能讓她因為他而陷入更深的危險?;蛟S,強硬一點,讓她留在自己身邊,才是保護她最好的方式。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這份“保護”,在林清寒眼里,卻成了更深的猜疑和隔閡。
客房里,林清寒聽著外面徹底安靜下來的動靜,心里一片冰涼。
她知道,蕭徹是鐵了心不讓她走了。
可這里,她一天也不想多待了。
她看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色,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就算他鎖了門,她也要想辦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