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晨光比前幾日更軟些,像一層薄紗裹著老巷的青磚灰瓦。江楊剛把球房門前的木凳擺好,就聽見巷口傳來一陣“叮鈴叮鈴”的自行車鈴聲,比顧叔三輪車的鈴鐺聲更清脆,順著風(fēng)飄進(jìn)巷子里。
他抬頭望去,只見巷口停著輛淺青色的自行車,車筐里放著個棕色的皮質(zhì)筆記本,一個穿淺藍(lán)襯衫的男人正彎腰扶著車,身后跟著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攥著個透明的玻璃罐,罐子里裝著幾顆五顏六色的彈珠,在晨光里晃出細(xì)碎的光。
“請問,這里是晚?xiàng)钋蚍繂幔俊蹦腥说穆曇艉軠睾?,帶著點(diǎn)試探。他走近時,江楊才看清他襯衫口袋里別著支鋼筆,筆帽上刻著小小的“文”字,筆記本封面上印著“老巷尋訪錄”五個燙金的字,邊角有些磨損,像是用了很久。
“是這兒,您找哪位?”江楊迎上去,注意到小姑娘正盯著球房門口掛著的紅燈籠——那是顧叔上周剛換的新燈籠,紅綢面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穗子上還沾著點(diǎn)晨露。
男人立刻笑了,露出兩顆淺淺的虎牙:“我叫李文,是個民俗作者,上周在網(wǎng)上看到你們球房的照片,特意過來看看。”他指了指身邊的小姑娘,“這是我女兒樂樂,她聽說這里有彈珠小課堂,吵著要跟來,說想看看能繞三個樁子的彈珠長什么樣。”
樂樂聽到“彈珠”兩個字,立刻仰起頭,小臉蛋紅撲撲的:“叔叔,網(wǎng)上說有個叫小石頭的哥哥,彈珠能繞三個樁子,是真的嗎?我也會玩彈珠,但是最多只能繞一個?!彼巡AЧ夼e到江楊面前,罐子里的彈珠叮當(dāng)作響,“你看我的彈珠,有粉色的、綠色的,還有一顆帶星星的!”
江楊忍不住笑了,側(cè)身讓他們進(jìn)來:“當(dāng)然是真的,小石頭今天晚點(diǎn)會來,你可以跟他比一比??爝M(jìn)來吧,里面暖和,曉晚剛烙了蔥油餅,還熱著呢?!?/p>
他剛喊了聲“曉晚”,就見孟曉晚系著圍裙從里屋走出來,手里還拿著塊剛?cè)嗪玫拿鎴F(tuán),圍裙上沾著點(diǎn)面粉,像撒了層細(xì)雪?!皝砜腿死??”孟曉晚的聲音帶著笑意,視線落在樂樂身上時,立刻軟了下來,“這孩子真可愛,快坐,我去拿盤子裝蔥油餅,你們嘗嘗。”
李文連忙擺手:“不用麻煩您,我們就是來看看照片墻,順便想問問……”他頓了頓,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打印紙,上面是之前拍照年輕人傳到網(wǎng)上的照片,“這些照片里的故事,我能記下來嗎?我想把老巷的故事寫進(jìn)書里,讓更多人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p>
江楊指了指里屋的照片墻:“照片墻在里面,您可以隨便看,故事的話,等顧叔和陳大爺來了,他們知道的比我還多——我爸開球房的時候,他們就常來幫忙。”
樂樂早就等不及了,拉著李文的手往照片墻方向跑,剛到里屋就停住了腳步,眼睛瞪得圓圓的:“爸爸你看!這張照片里有彈珠!”她指著的是小石頭握彈珠瞄準(zhǔn)的照片,陽光落在小石頭的發(fā)梢,藍(lán)彈珠在他手心泛著光,連眉頭皺起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李文走過去,從口袋里掏出鋼筆,翻開筆記本,筆尖在紙上輕輕劃動:“這張是彈珠小課堂的場景吧?陽光拍得真好,能看出孩子的認(rèn)真勁兒?!彼钢赃吤蠒酝砝邮[油餅的照片,“這張也很有煙火氣,圍裙上的面粉都拍清楚了,像是能聞到香味?!?/p>
江楊站在旁邊,看著李文一筆一劃地記,偶爾停下來問兩句“這張照片是什么時候拍的”“這位大爺是街坊嗎”,忽然想起父親當(dāng)年的樣子——父親也喜歡記東西,球房的賬本上除了收支,還寫著“今日小石頭來玩彈珠,贏了三顆”“陳大爺帶了自家種的白菜”,那些細(xì)碎的文字,現(xiàn)在想起來,都是老巷的溫度。
“蔥油餅來啦!”孟曉晚端著個青花盤走進(jìn)來,盤子里的蔥油餅切成了小塊,金黃的餅皮上撒著翠綠的蔥花,熱氣裹著香味飄滿整個屋子。樂樂湊到桌前,鼻子輕輕嗅了嗅,小聲說:“好香啊,比媽媽烤的餅干還香?!?/p>
孟曉晚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遞過去一塊蔥油餅:“嘗嘗,不夠阿姨再烙?!睒窐方舆^餅,小口咬了一口,酥脆的餅皮在嘴里裂開,蔥香混著油香漫開來,她眼睛立刻亮了,含糊地說:“好吃!阿姨你真厲害!”
正說著,外面?zhèn)鱽怼暗诺诺拧钡哪_步聲,小石頭背著書包跑了進(jìn)來,書包上的藍(lán)彈珠鑰匙扣叮當(dāng)作響:“江楊哥!孟阿姨!我來練彈珠……”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樂樂,立刻停下腳步,“咦?你是誰呀?”
“我叫樂樂,我是來跟你比彈珠的!”樂樂立刻站起來,舉起手里的玻璃罐,“我有帶星星的彈珠,你有嗎?”
小石頭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藍(lán)彈珠,放在手心:“我沒有帶星星的,但是我的藍(lán)彈珠能繞三個樁子!”
“真的嗎?”樂樂眼睛里滿是期待,“你能現(xiàn)在教我嗎?我也想繞三個樁子?!?/p>
“沒問題!”小石頭拉著樂樂就往彈珠盤跑,“江楊哥說我握桿最標(biāo)準(zhǔn),我教你怎么握。”
看著兩個孩子湊在彈珠盤旁的樣子,李文笑著對江楊說:“我去過很多老巷,大多是冷冷清清的,墻皮掉了,門也鎖著,只有你們這兒不一樣——有孩子的笑聲,有蔥油餅的香味,還有人愿意守著這些老故事,像個家一樣。”
江楊想起父親當(dāng)年說的話——“球房不只是玩彈珠的地方,是讓大家有個地方待著,熱鬧”,心里忽然暖烘烘的:“都是街坊們幫襯,顧叔修彈珠桿,陳大爺帶舊照片,張嬸送紅薯,沒有他們,球房也不會這么熱鬧。”
孟曉晚端著兩杯熱水走過來,遞給江楊和李文:“現(xiàn)在年輕人都喜歡去新商場,難得你還愿意來老巷找故事。”
李文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zé)岬谋?,輕聲說:“我小時候也住過老巷,后來巷子拆了,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吹侥銈兦蚍康恼掌瑫r,我想起了外婆家的巷子——有賣糖畫的爺爺,有修自行車的叔叔,還有一群一起玩彈珠的小伙伴,跟這里特別像?!彼D了頓,眼神里帶著點(diǎn)懷念,“所以我想把這些故事記下來,萬一以后有人想找老巷的回憶,還能從書里看到?!?/p>
正聊著,外面?zhèn)鱽眍櫴宓穆曇簦骸敖瓧?,我把昨天修的彈珠桿拿來了!”顧叔拎著個木盒子走進(jìn)來,里面裝著幾根打磨光滑的彈珠桿,桿身纏著淺棕色的棉線,是他昨天在巷尾木工房修的——之前有孩子玩彈珠時把桿弄彎了,顧叔說老木頭桿扔了可惜,就拿去修了。
他一看見李文和樂樂,就笑著問:“這是來玩彈珠的客人?”
“是李老師,來寫老巷故事的,這是他女兒樂樂。”江楊介紹道。
顧叔立刻熱情起來,從木盒子里拿出一根短彈珠桿,遞給樂樂:“來,孩子,這個桿適合你,爺爺教你握桿,握穩(wěn)了才能繞樁子。”樂樂接過桿,顧叔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覆在她的小手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調(diào)整姿勢:“手指別太用力,桿要放平,瞄準(zhǔn)的時候眼睛看著樁子……”
李文拿起相機(jī),悄悄拍下這一幕——晨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們身上,顧叔的白發(fā)泛著柔和的光,樂樂的小腦袋靠在他胳膊上,專注地盯著彈珠桿,畫面溫馨得讓人舍不得打擾。
不一會兒,陳大爺也來了,手里拎著個布袋子,里面裝著幾顆舊彈珠,還有一張黑白照片。“江楊,我找著你爸當(dāng)年帶我去進(jìn)貨的照片了!”陳大爺?shù)穆曇魩еc(diǎn)激動,把照片遞給江楊,“你看,這是你爸,當(dāng)時他才二十多歲,手里拎著彈珠袋子,笑得可精神了。”
照片里的江父穿著藍(lán)色工裝,手里拎著個印著“彈珠批發(fā)”的布袋子,旁邊的陳大爺比現(xiàn)在年輕不少,手里拿著顆紅色的彈珠,兩人站在球房門口,身后的木門上還貼著“開業(yè)大吉”的紅紙。江楊指尖輕輕蹭過照片,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玩彈珠的樣子,眼眶有點(diǎn)發(fā)熱。
李文湊過來,看著照片輕聲說:“這張照片有年頭了吧?能看出當(dāng)時的熱鬧勁兒?!?/p>
陳大爺坐在小板凳上,打開布袋子,把舊彈珠一顆一顆擺出來:“這些彈珠跟照片一樣老,是你爸當(dāng)年給孩子們的,有透明的、彩色的,還有一顆帶花紋的,當(dāng)時孩子們都搶著要?!彼闷鹉穷w帶花紋的彈珠,遞給樂樂,“孩子,這個給你玩,當(dāng)年你爸就是用這種彈珠,贏了整條巷的孩子。”
樂樂接過彈珠,放在手心翻來覆去地看,花紋在晨光里像朵小小的花:“謝謝爺爺!我會好好保管的,以后跟小石頭哥哥比賽的時候用?!?/p>
小石頭聽到“比賽”兩個字,立刻湊過來說:“樂樂,我們現(xiàn)在就比賽吧!誰輸了誰就給對方一顆彈珠!”
“好??!”樂樂立刻答應(yīng),跟著小石頭跑到彈珠盤旁,顧叔和陳大爺也圍了過去,江楊和孟曉晚站在旁邊,李文則拿著筆記本,認(rèn)真地記錄著——“周五上午,晚?xiàng)钋蚍?,兩個孩子比賽彈珠,老人們在旁指導(dǎo),蔥油餅的香味飄滿屋子”。
樂樂先握桿,按照顧叔教的姿勢瞄準(zhǔn),輕輕一推,彈珠在盤上滾了起來,繞著第一個樁子轉(zhuǎn)了圈,又朝著第二個樁子去,可惜差了一點(diǎn),撞到了樁子上。她有點(diǎn)失落,小嘴撅了起來。
小石頭立刻說:“沒關(guān)系,我第一次繞樁的時候,連第一個樁子都沒繞過去,多練幾次就好了。”他接過彈珠桿,瞄準(zhǔn)樁子,輕輕一推,藍(lán)彈珠在盤上穩(wěn)穩(wěn)地滾著,繞完三個樁子,還在盤中心轉(zhuǎn)了圈才停下。
“哇!”樂樂眼睛亮了,“小石頭哥哥你好厲害!我也要練到繞三個樁子!”
顧叔笑著說:“慢慢來,以后每周都來,爺爺教你,肯定能學(xué)會。”
陳大爺也點(diǎn)頭:“是啊,當(dāng)年江楊他爸學(xué)繞樁,學(xué)了半個月才學(xué)會,你們現(xiàn)在比他當(dāng)年聰明多了。”
樂樂立刻點(diǎn)頭:“我下周還來!爸爸,你下次還帶我來好不好?”
李文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好,下次還來,還能嘗嘗阿姨的蔥油餅?!彼D(zhuǎn)頭對江楊說,“江先生,我想跟你們約個事——下周末的彈珠小課堂,我能來幫忙嗎?我可以給孩子們講故事,也能把彈珠比賽的過程記下來,等書出版了,我給你們送一本,就當(dāng)是感謝。”
江楊和孟曉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喜。孟曉晚立刻說:“當(dāng)然可以!你來了,我們還能多個人照看孩子,挺好的?!?/p>
江楊也點(diǎn)頭:“謝謝李老師愿意寫老巷的故事,要是書出版了,我們肯定好好收著,放在照片墻旁邊,讓來的人都能看到?!?/p>
李文拿出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撕下來遞給江楊:“這是我的電話,要是有什么事,隨時找我。下周我會早點(diǎn)來,帶些彈珠當(dāng)禮物,給孩子們分一分?!?/p>
樂樂聽到“彈珠禮物”,立刻歡呼起來:“太好了!謝謝爸爸!”
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孟曉晚留李文和樂樂吃飯,桌上擺著蔥油餅、炒青菜、番茄炒蛋,還有一碗熱乎乎的紫菜蛋花湯。樂樂捧著碗,小口喝著湯,說:“阿姨做的湯比媽媽做的好喝,我下次還要來喝?!?/p>
孟曉晚笑得眼睛都瞇了:“喜歡就常來,阿姨每次都給你做。”
吃完飯,李文幫著收拾碗筷,江楊則陪著樂樂和小石頭玩彈珠,顧叔和陳大爺坐在旁邊,聊著當(dāng)年江父開球房的趣事——“你爸當(dāng)年為了進(jìn)彈珠,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回來的時候眼睛都紅了,卻還笑著說‘這次的彈珠孩子們肯定喜歡’”“有次下大雨,球房漏雨,你爸和我連夜修屋頂,第二天還照樣開門,說不能讓孩子們白跑一趟”。
李文坐在旁邊,認(rèn)真地聽著,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著,偶爾停下來問兩句細(xì)節(jié),生怕錯過什么。他忽然覺得,這些細(xì)碎的故事,比任何華麗的文字都珍貴,因?yàn)槔锩娌刂舷锏臏囟?,藏著人與人之間的牽掛。
下午三點(diǎn)多,李文和樂樂要走了。樂樂戀戀不舍地跟小石頭告別:“小石頭哥哥,下周我來的時候,要跟你再比賽,我肯定能繞兩個樁子!”
小石頭用力點(diǎn)頭:“好!我等你,要是你能繞兩個樁子,我就把我的藍(lán)彈珠借你玩一天!”
李文跟江楊、孟曉晚、顧叔、陳大爺一一告別,走到照片墻前時,又停下了腳步,對著照片墻拍了張照:“我回去就整理今天的故事,下周來的時候,給你們帶初稿看看?!?/p>
江楊送他們到巷口,看著淺青色的自行車消失在巷尾,鈴鐺聲漸漸遠(yuǎn)了,心里忽然覺得,老巷的故事,又多了一筆——有民俗作者的記錄,有孩子的約定,有街坊的守護(hù),這些故事,會像那顆藍(lán)彈珠一樣,在時光里慢慢滾著,帶著溫暖,滾向更遠(yuǎn)的地方。
回到球房時,顧叔正拿著抹布擦照片墻,陳大爺則在給舊彈珠貼紙條,上面寫著彈珠的來歷。孟曉晚坐在桌前,揉著面團(tuán),準(zhǔn)備晚上給孩子們烙蔥油餅。小石頭還在彈珠盤旁練習(xí),嘴里小聲念叨著“繞三個樁子,再繞三個樁子”。
江楊看著眼前的場景,忽然想起父親當(dāng)年說的話:“球房要一直開著,讓大家有個地方待著,熱鬧?!彼叩秸掌瑝η埃粗赣H的舊照片,輕聲說:“爸,你看,現(xiàn)在球房很熱鬧,有很多人來,有很多故事,你當(dāng)年的心愿,實(shí)現(xiàn)了?!?/p>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照片墻上,照片里的人仿佛都笑了——父親拎著彈珠袋子的笑容,陳大爺指導(dǎo)孩子的認(rèn)真,孟曉晚烙餅的溫柔,顧叔修彈珠桿的專注,還有孩子們玩彈珠的熱鬧。暖黃色的燈光和晨光交織在一起,把球房照得格外暖,像個永遠(yuǎn)不會冷清的家。
巷口的老槐樹葉子“沙沙”響,風(fēng)帶著蔥油餅的香味飄進(jìn)來,混著彈珠碰撞的清脆聲,還有孩子們的笑聲,在老巷里慢慢散開,飄向更遠(yuǎn)的地方,也飄進(jìn)每個人心里最柔軟的角落。江楊知道,老巷的故事,還會繼續(xù)寫下去,有照片記錄,有文字傳承,有孩子們守護(hù),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