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絲斜斜地打在窗紙上,洇開一圈圈水痕。我坐在書案前,手指輕輕摩挲著弟弟那封信的邊角。紙張已經(jīng)泛黃,邊角有些卷起,是這些年來我無數(shù)次翻看留下的痕跡。
桌上擺著兩封信。
一封是弟弟臨終前寫給我的,字跡清秀中透著虛弱;另一封,是王嬤子昨夜帶來的醫(yī)官證詞,筆跡略顯潦草,像是倉促間寫就。
我將兩封信并排擺在燭光下,仔細比對。
弟弟的字跡,從頭到尾都很穩(wěn)定,只有最后幾句略顯顫抖——那是他臨終前強撐著寫下的。而那封證詞上的字,雖然字體不同,但墨跡色澤、紙張質(zhì)地,甚至邊緣的折痕,都與沈府常用的信箋一模一樣。
我心頭一沉。
這不是巧合。
裴家,果然早就盯上了我們。
我正出神,外頭傳來宮人的聲音:“娘娘,裴側(cè)妃求見。”
我指尖一頓,隨即不動聲色地將兩封信收入袖中,又將案上散落的幾張空白紙張壓了上去。
“請她進來?!?/p>
不多時,門簾被掀開,裴慎之走了進來。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裙,發(fā)髻也未施重妝,看著倒像是尋常探望。
但我心里清楚,她絕不會無緣無故地來。
“妹妹冒雨前來,倒是辛苦了。”我端起茶盞,語氣平靜。
裴慎之在我對面坐下,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案上,嘴角含笑:“姐姐這書房倒是安靜,適合養(yǎng)心?!彼f著,忽然輕嘆一聲,“只是近來風(fēng)大雨大,身子骨弱的人,怕是吃不消?!?/p>
我抬眼看向她,心中警鈴大作。
她這話,像是在提醒什么。
“多謝側(cè)妃關(guān)心。”我淡淡一笑,“我身子一向還好,倒是不知側(cè)妃此番前來,可是有事要問?”
她微微一笑,伸手撥了撥案上的茶湯:“姐姐近來操勞,聽說連御膳房都換了新藥膳。不過……”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有時候,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我心中一凜。
她是在試探我是否已經(jīng)知道弟弟中毒的事。
“哦?”我輕輕吹開茶面上的浮沫,語氣隨意,“側(cè)妃說得倒是有理。不過我向來愚鈍,聽不懂太深的話?!?/p>
裴慎之笑了笑,沒再多說,只道:“姐姐聰慧,自然明白我說的是什么意思?!?/p>
她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過頭來:“對了,那位‘白月光’,最近倒是安靜了許多。”
我臉色不變,內(nèi)心卻猛地一跳。
她這是在提醒我——蘇挽晴,可能有問題。
我送她出門,待她走遠后,才緩緩收回視線。
雨還在下,天色愈發(fā)陰沉。
我轉(zhuǎn)身回到書房,輕輕關(guān)上門。
我不能等了。
必須盡快再找蘇挽晴談?wù)劇?/p>
我叫來宮人,低聲吩咐:“去請?zhí)K貴人過來一趟,就說我想和她說說話。”
宮人應(yīng)聲而去。
我重新坐回案前,將那封醫(yī)官的證詞又拿出來看了一遍。
弟弟中毒的證據(jù)確鑿,幕后之人直指裴家,而王嬤子提到的那位當(dāng)年貼身侍女,也與裴家有關(guān)。
可蘇挽晴……
她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時,門外響起腳步聲。
我抬頭,看見蘇挽晴走進來。她一身素衣,手里仍攥著那方繡著梅花的帕子。
“娘娘?!彼皖^行禮,語氣恭敬。
“坐。”我指著對面的位置。
她依言坐下,目光卻始終低垂。
“你昨日說的話,讓我想了一夜?!蔽议_門見山,“我弟弟臨終前,是不是對你說了什么?”
她一顫,手里的帕子緊了緊。
“娘娘恕罪……”她聲音輕得像風(fēng)。
“不必道歉?!蔽叶⒅难劬?,“我只想知道真相?!?/p>
她咬了咬唇,似在掙扎。
“娘娘……”她終于開口,“沈公子臨終前,確實對我說過一句話?!?/p>
“什么話?”
“他說……”她頓了頓,眼神有些躲閃,“他說,有些人,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有的人看似無情,其實最痛;有的人看似深情,卻一直在演戲?!?/p>
我心頭一震。
弟弟臨終前,竟還想著提醒我?
“他還說了什么?”我追問。
她沉默片刻,終于低聲說道:“他說……讓我答應(yīng)他一件事?!?/p>
“什么事?”
“他說……若是有一日姐姐查到了真相,一定要……告訴他?!?/p>
我一怔。
“告訴他?”我重復(fù),“告訴誰?”
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情緒:“他說……要告訴那個人?!?/p>
“誰?”我聲音不自覺提高。
她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告訴我!”我聲音里帶著怒意,“那個人是誰?!”
她被我抓得生疼,卻不敢掙扎。
“是……”她終于開口,聲音幾不可聞,“是蕭瑾瑜?!?/p>
我渾身一僵。
蕭瑾瑜?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洹?/p>
“你說什么?”我再次確認(rèn)。
她點頭,眼中已有淚光:“是蕭瑾瑜……沈公子臨終前,曾見過他一面。他說……他愿意替他完成遺愿?!?/p>
我松開她的手,踉蹌后退一步。
原來……
原來弟弟早已知道一切。
他不僅知道裴家要害他,更知道……蕭瑾瑜才是幕后真正的黑手。
他沒有告訴我,是因為他知道,一旦我插手,就再也沒法回頭。
“你……你早就知道這些?”我聲音發(fā)顫。
她低頭,眼淚終于落下:“是太子讓我做的?!?/p>
我瞳孔一縮。
“太子讓你做什么?”
“讓我接近沈公子,取得他的信任,讓他以為我是真心對他好……然后,在他病重時,勸他喝下那副藥?!?/p>
我心頭一陣絞痛。
“你是太子的人?”
她搖頭:“不是……我是蕭瑾瑜的人?!?/p>
我愣住。
她繼續(xù)說:“我入宮前,就已經(jīng)見過蕭瑾瑜。他讓我接近太子,成為他的執(zhí)念。后來……我成了蘇挽晴,進了東宮?!?/p>
我腦海中一片混亂。
原來,從一開始,我就錯看了所有人。
我以為太子是害死弟弟的元兇,卻沒想到,真正操控這一切的人,是他。
蕭瑾瑜。
那個一直躲在暗處的影子。
“你還有什么沒告訴我的?”我聲音低啞。
她遲疑片刻,終于開口:“娘娘……您知道嗎?當(dāng)年那份遺詔,并不是先帝親筆寫的?!?/p>
我猛地抬頭。
“你說什么?”
她點頭:“是蕭瑾瑜偽造的。他讓先帝在臨終前寫下幾個字,然后讓人仿寫,拼湊出一份遺詔,讓您以為那是先帝留給您的護身符。”
我眼前一陣暈眩。
原來,我一直以為的依靠,竟是個騙局。
“那你呢?”我盯著她,“你現(xiàn)在,到底站在誰那邊?”
她沉默許久,終于低聲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欠沈公子一條命。我本該在他臨終前告訴他真相,但我……我做不到?!?/p>
我看著她,久久不語。
雨還在下。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
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天。
我終于明白了。
弟弟的死,不是意外。
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局。
從一開始,我就被他們當(dāng)成了棋子。
可現(xiàn)在……
我不會再是任人擺布的那顆棋。
我轉(zhuǎn)身,看著蘇挽晴:“你愿意幫我嗎?”
她抬起頭,眼中滿是猶豫。
“你若愿意,我可以保你性命?!?/p>
她終于點頭。
“我愿意?!?/p>
我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
“今晚,我要搬離東宮?!?/p>
她一驚:“娘娘要去哪里?”
“回相府?!?/p>
她怔住。
“娘娘……您不打算留在宮里了?”
“我留在這里,只會被困在他們的棋局里?!蔽依淅湟恍?,“我要出去,自己布一盤棋?!?/p>
她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神色。
“娘娘……您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p>
我走到案前,提筆寫下一封信。
內(nèi)容簡單明了,只寫了一句話:
**“裴家已動,我已識破。速查蕭瑾瑜動向?!?*
我將信折好,交給蘇挽晴。
“明日一早,我會向太后提出搬離東宮。你今晚……設(shè)法將這封信送出宮?!?/p>
她點頭接過。
我看著她,忽然想起什么:“對了,那方帕子……是你繡的?”
她低頭看著手中繡著梅花的帕子,點了點頭:“是沈公子最喜歡的顏色?!?/p>
我心頭一酸。
“替我保管好它?!蔽逸p聲說,“等我報仇那天,我會拿回來。”
她鄭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