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液漸漸干涸,在皮膚上形成一層透明的薄膜。疼痛開始變得鈍重,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傳來的悶響。怯嗔撐著洗手臺站起來,膝蓋還是發(fā)抖,但至少能走了。
她的腳步聲很輕,像是貓在踱步。裙擺擦過膝蓋的傷口,細微的刺痛感反而讓人清醒。轉(zhuǎn)過一個拐角時,月光似乎突然亮了些,照亮了地面上幾道模糊的痕跡——凌亂的腳印,像是有人曾在這里狂奔。
怯嗔的腳步頓了一下。
儲物間的門半掩著,生銹的鐵鉸鏈發(fā)出細微的呻吟。她伸手推了推,門軸摩擦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里面堆滿了陳年的雜物,灰塵在月光下漂浮,像是靜止的雪。
角落里,一個木箱歪斜地倒著,上面還留著幾個模糊的指印——是竹音剛才慌亂中扶過的痕跡。
怯嗔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些痕跡,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她跑得真快啊。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月光移到了窗臺上,照亮了地面上幾滴干涸的水痕——是眼淚,還是汗水?怯嗔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些痕跡,突然覺得胸口空了一塊。
——她會不會恨我?
這個想法比任何傷口都疼。
但她很快又笑了,嘴角的弧度鋒利得像把刀。
——恨就恨吧。
反正她早就習(xí)慣了。
站起身時,膝蓋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怯嗔深吸一口氣,沿著竹音逃跑的路線慢慢往前走。月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地上畫出一道慘白的線。她盯著那道線看了很久,突然想起竹音的背影——
裙擺揚起又落下,像只受驚的鳥,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里。
真好啊。
至少有人是自由的。
房間里的油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暈在墻壁上搖晃。
怯嗔推開門時,竹音就坐在床邊,雙手緊緊攥著裙擺,指節(jié)泛白。她的眼眶通紅,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聽到門響,她猛地抬頭,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來——從怯嗔凌亂的發(fā)梢,到嘴角未干的血跡,再到膝蓋上新增的淤青。
空氣凝固了一瞬。
“他……”竹音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怯嗔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沾了一點暗色的血跡。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慣用的、沒心沒肺的笑:“回來的時候磕到了?!?/p>
“又騙人!”
竹音突然站起來,裙擺帶倒了床邊的木凳。咣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卻倔強地不肯擦。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她的聲音發(fā)抖,“被帶走的是你,受傷的是你,可你從來......從來都不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怯嗔的笑容僵在臉上。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在地上畫出一道慘白的線,將她們隔開。
“告訴你又能怎樣?”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你能做什么?”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過去。竹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她的手指緊緊攥住胸口的衣料,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碎裂。
“至少……”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至少我可以陪你……”
“然后呢?”怯嗔打斷她,眼底閃過一絲尖銳的光,“兩個人一起被關(guān)進地下室?兩個人一起挨鞭子?這就是你想要的?”
竹音猛然抬頭,眼神中透出震驚與失措,但怯嗔顧不上這些,她的語速越來越快,像是要把積壓已久的情緒全部傾倒出來。肩膀的鞭傷因為激動而隱隱作痛,但她渾然不覺。
“你以為這是什么?過家家嗎?”
竹音的眼淚在燈光下閃著光:“那你以為你是什么?英雄嗎?”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怯嗔臉上。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不自覺地攥緊。
“逞英雄?”她突然笑了,笑聲干澀得像枯葉摩擦,“我只……”
聲音戛然而止。
月光移到了她的臉上,照亮她蒼白的臉色和嘴角未干的血跡。那一刻,竹音突然看清了她眼底的東西——不是傲慢,不是逞強,而是某種更深、更暗的……恐懼。
“你怕連累我?!?/p>
竹音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一樣炸開。
怯嗔的呼吸滯了一瞬。
下一秒,她突然撲上去,手指精準地按在竹音腕上的穴位上。動作快得像是某種本能,仿佛只要再慢一秒,某些東西就會失控。
竹音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微微張開,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她的身體已經(jīng)軟軟地倒下來,被怯嗔接住,輕輕放在床上。
油燈的光暈搖晃著,在墻壁上投下交錯的陰影。
怯嗔坐在床邊,看著竹音安靜的睡顏。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在燈光下像晶瑩的露水。
窗外,月亮漸漸西沉。
這一晚,她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