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家的書房門罕見地敞開著。

許曉晴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剛整理好的畢業(yè)大戲劇本，目光卻被書柜底層露出一角的黑膠唱片吸引。封套上燙金的《Blue in Green》已經(jīng)褪色，邊緣磨損得厲害，像是被人反復(fù)摩挲過。

"那是你父親的收藏？"她輕聲問。

許明正在調(diào)試鋼琴音準(zhǔn)，扳手突然從指間滑落，在地板上砸出清脆的響聲。"他從不聽爵士。"聲音里帶著刻意的平靜，"那是垃圾音樂，會污染思維。"

但當(dāng)他彎腰撿工具時，許曉晴分明看見唱片封套內(nèi)側(cè)用鉛筆寫著日期和地點(diǎn)——1997年，藍(lán)鳥爵士酒吧，落款是"X.Y許"。

雨從傍晚開始下，敲打著琴房的落地窗。許父出差提前回來，看見兩個孩子站在敞開的唱片箱前時，公文包"砰"地掉在地上。

"誰讓你們碰這個的？"他的聲音比冰還冷。

許明站在原地，手里拿著那張《Kind of Blue》，封底照片上的 Miles Davis 正對著鏡頭吐煙圈。"這是你。"他指著角落里模糊的貝斯手身影，"為什么騙我說你討厭音樂？"

許父的眼鏡片上蒙著雨霧。當(dāng)他開口時，說的卻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清華夏令營的申請表，我放在你書桌上了。"

雷聲滾過屋頂，許曉晴看見鋼琴旁的樂譜被風(fēng)吹起一頁——是許明新寫的《交叉小徑》主題曲，靈感來自周小菲那幅畫。

"我不需要申請表。"許明把唱片輕輕放回箱子，"鄭教授已經(jīng)給我預(yù)錄取。"

空氣凝固了幾秒。許父突然抓起那張黑膠，在膝蓋上折成兩半。"你以為靠這些就能活？"裂開的唱片露出螺旋狀的紋路，"我二十二歲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許曉晴永遠(yuǎn)記得那一刻許明的表情——像有人在他眼前打碎了一面鏡子，而每一片碎玻璃都映出陌生的自己。

午夜十二點(diǎn)，許曉晴的手機(jī)亮起。

許明發(fā)來一張照片：斷裂的唱片被膠帶仔細(xì)粘合，放在鋼琴譜架上。背景里，書房的地板被翻得亂七八糟，更多唱片從暗格里露出來——Bill Evans的《Waltz for Debby》，Dave Brubeck的《Time Out》，全都標(biāo)注著同樣的字跡。

第二條消息緊接著跳出來："找到他1999年的演出視頻了。"

視頻里的年輕人戴著圓框眼鏡，在煙霧繚繞的酒吧彈低音提琴。鏡頭掃過舞臺燈牌：X.Y許三重奏，每周五晚九點(diǎn)。日期是1999年6月18日——許明出生前三個月。

第三條消息是一段錄音，沙沙的背景音里，許父的聲音年輕得幾乎認(rèn)不出來："今天老婆產(chǎn)檢，醫(yī)生說寶寶能聽見外界聲音了。所以接下來這首《Lullaby of Birdland》，送給我未來的..."

錄音戛然而止。

許曉晴赤腳跑到陽臺，看見許明站在對面路燈下，懷里抱著那臺老式錄音機(jī)。雨已經(jīng)停了，月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鎖了鋼琴。"許明說，"但沒發(fā)現(xiàn)我藏了電子鍵盤。"

##**4**

第二天清晨，許曉晴在教學(xué)樓拐角撞見許父。男人西裝筆挺，手里卻拎著個格格不入的樂器盒。

"請轉(zhuǎn)交給他。"許父遞過盒子，里面是把保養(yǎng)精良的法國弓，"我當(dāng)年用的。"

沒等許曉晴回應(yīng)，他又補(bǔ)充："告訴他...貝斯比鋼琴難學(xué)多了。"

上課鈴響起時，許曉晴看見許父還站在校門口，望著音樂教室的方向。陽光穿過梧桐葉，在他肩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二十多年前那盞酒吧舞臺的聚光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