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不緊不慢地鋪滿黃武國的京城。宮墻巍峨，朱紅的宮門在最后一縷霞光中緩緩閉合，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將白日的威儀與喧囂一并鎖在里面。

玄淵一身玄色常服，剛走出宮門，就被幾個熟悉的身影攔了下來。

“簫燼！可算逮著你了！”為首的是個絡(luò)腮胡大漢，嗓門洪亮如鐘，正是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趙虎。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一身利落打扮的武將，一個是鎮(zhèn)守京郊大營的偏將錢森，另一個是剛從南方平叛回來的吳烈。

“趙大哥，錢兄，吳兄？”玄淵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今日怎的都湊到一塊兒了？”

“嗨，這不是聽說你明日就要離京，回邊境去了嘛，”趙虎拍著玄淵的肩膀，力道不小，帶著武將特有的爽朗，“弟兄們合計(jì)著，總得給你踐行。宮里的宴席拘束得慌，那酒也跟白開水似的，走，哥幾個帶你去個好地方！”

錢森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嘛，就咱們這性子，哪受得了雅間里那套虛禮。醉仙樓的燒刀子，配著醬肘子，那才叫痛快！”

吳烈也笑著點(diǎn)頭：“去晚了樓下的好位置可就沒了，咱們武將，就該坐在樓下，聽著小曲兒，跟弟兄們一起喝酒才自在?！?/p>

玄淵本想推辭，畢竟明日一早就要啟程，但看著幾位同僚眼中真切的熱絡(luò)，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們同是武將，在沙場上或許各有職責(zé)，朝堂上偶有立場之分，但骨子里那份對袍澤的情誼，卻比文官們的虛與委蛇實(shí)在得多。

“好，”他朗聲應(yīng)道，“今日就陪諸位喝個痛快！”

三人一聽，頓時喜上眉梢，簇?fù)碇Y往不遠(yuǎn)處的醉仙樓走去。

醉仙樓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酒館，一到傍晚便人聲鼎沸。樓下大堂里，三五成群的酒客猜拳行令，店小二穿梭其間，吆喝聲、酒杯碰撞聲、說書先生的驚堂木聲混在一起，熱鬧得像是一鍋沸騰的開水。

趙虎熟門熟路地找了個靠窗的大桌，一屁股坐下，拍著桌子喊：“小二！上好酒！再來你們這兒最拿手的醬肘子、鹵牛肉、爆炒腰花，有多少硬菜都給我端上來”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小二麻利地應(yīng)著，轉(zhuǎn)眼就端來了幾壇封好的燒刀子。

趙虎一把拍開泥封，醇厚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他給每人倒了滿滿一碗，舉起碗道：“來，簫燼，這第一碗，祝你此去邊境，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干！”玄淵與錢森、吳烈一同舉杯，碗沿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四人仰頭，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嚨，灼燒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卻讓人精神一振，連日來的疲憊仿佛都消散了幾分。

“痛快！”趙虎抹了把嘴，夾起一大塊醬肘子塞進(jìn)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說真的，簫燼，你這剛從邊境回來沒幾天，又得回去，陛下也真是……”

“趙大哥慎言，”玄淵打斷他，“邊境不穩(wěn)，我等身為武將，鎮(zhèn)守國門本就是分內(nèi)之事。”

錢森嘆了口氣：“話是這么說，但誰不想多陪陪家里人。你家夫人……”

提到妻子，玄淵眼中閃過一絲溫柔：“她懂我?！?/p>

簡單三個字，卻讓另外三人都笑了。玄淵對他那位夫人的珍視，在京中武將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當(dāng)年他在邊境重傷，是他夫人千里迢迢尋來，衣不解帶地照料，硬生生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自那以后，玄淵便對妻子呵護(hù)備至，哪怕是公務(wù)再忙，也總會抽出時間陪她，但誰也不知道那位夫人其實(shí)是玄淵編造的。

“懂就好，懂就好，”趙虎哈哈一笑，又給眾人滿上酒，“來，不說這些掃興的，咱們弟兄幾個，難得聚這么齊，今日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四人推杯換盞，聊起當(dāng)年在沙場上的趣事，說起京中各部門的糗聞，偶爾也點(diǎn)評幾句朝中局勢，氣氛越來越熱烈。他們都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說話直來直去，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一碗酒下肚，什么隔閡都沒了。大堂里的喧鬧仿佛成了他們的背景音，此刻眼中只有彼此和手中的酒碗。

他們喝得興起，連帶著周圍幾桌的酒客也被這股豪氣感染，時不時有人過來敬酒。玄淵幾人來者不拒，一碗接一碗地喝，臉上都泛起了紅暈，笑聲也越來越大。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二樓靠近圍欄的位置，一道粉色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錐，死死地盯著樓下那個被眾人簇?fù)碇男Y。

那是個容貌艷麗的女子，一身粉色羅裙襯得她肌膚勝雪，可此刻她的臉色卻陰沉得可怕。她看著玄淵與同僚們言笑晏晏，看著他偶爾提起妻子時眼中那抹她從未見過的溫柔，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木質(zhì)的圍欄里，留下幾道深深的刻痕。

“好你個簫燼……”女子的聲音極輕，卻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竟敢拒絕我？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靠軍功爬上來的武夫罷了！”

她想起幾日前，自己放下身段主動示好，卻被玄淵冷淡拒絕，理由竟是“已有妻室，不敢辜負(fù)”。

“妻室？”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冷笑，“你不是很寶貝你的妻子嗎？那我明日就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她猛地松開手，圍欄上留下幾個帶血的指印。她轉(zhuǎn)身，踩著蓮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二樓，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樓下的喧鬧依舊，玄淵與趙虎幾人還在舉杯痛飲，對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一無所知。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玄淵便已整裝待發(fā)。他站在城門口，百姓前來送行，隨著他一聲令下，早已集結(jié)完畢的士兵們邁著整齊的步伐，向著邊境進(jìn)發(fā)。

邊境的局勢比預(yù)想中還要緊張。天鳳國趁著黃武國與未央國、匈奴周旋之際，突然撕毀盟約，派兵突襲了黃武國的三座邊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玄淵抵達(dá)邊境后，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制定作戰(zhàn)計(jì)劃。

玄淵與魏老將軍聯(lián)手短短幾日便穩(wěn)住了陣腳，開始對天鳳國展開反擊。

七日后，一封加急戰(zhàn)報送入皇宮。

“報——陛下！邊境傳來捷報！簫燼將軍與魏老將軍，已大破天鳳國主力，天鳳國都城已被簫將軍率軍攻占，天鳳國……覆滅！”

黃武帝正坐在御書房批閱奏折，聽到這消息，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臉上難掩激動之色：“好！好！簫將軍果然不負(fù)朕望！”

他當(dāng)即下令：“傳朕旨意，重賞邊境所有將士！簫燼將軍功勛卓著，賞黃金五百兩，錦緞百匹，晉爵一級！”

消息傳到邊境，將士們士氣大振。玄淵接到賞賜，只是平靜地謝恩，隨后便投入到了新的戰(zhàn)事中。天鳳國雖滅，但西邊的未央國和北邊的匈奴一直虎視眈眈，趁著黃武國與天鳳國交戰(zhàn)之際，也蠢蠢欲動，屢次騷擾邊境。

玄淵目光長遠(yuǎn)，知道此時若不徹底解決這兩個隱患，日后必成大患。他決定乘勝追擊，先滅未央國，再討匈奴。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邊境戰(zhàn)火不斷。簫燼與魏老將軍兵分兩路，一個率軍西進(jìn)，直逼未央國都城；一個鎮(zhèn)守北線，抵御匈奴的同時，尋找戰(zhàn)機(jī)。

戰(zhàn)場上，黃武國的士兵們?nèi)缁⑻硪恚趦晌粚④姷闹笓]下，所向披靡。未央國國力本就不強(qiáng)，面對簫燼的凌厲攻勢，節(jié)節(jié)敗退，很快便國破家亡。匈奴鐵騎雖兇悍，但玄淵早已摸透了他們的作戰(zhàn)習(xí)慣，幾番伏擊下來，匈奴主力損失慘重，最終也難逃覆滅的命運(yùn)。

五十八天后，兩封更為驚人的戰(zhàn)報同時送到了黃武帝面前。

“報——陛下！簫燼將軍已滅未央國，未央國皇帝首級在此！”

“報——陛下！魏老將軍配合簫將軍，已大破匈奴，匈奴單于首級在此！”

兩個裝著首級的木盒被呈到御書房中央，黃武帝看著木盒，久久沒有說話。殿內(nèi)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片刻后，黃武帝拿起旁邊的密報，上面詳細(xì)記載了玄淵與魏老將軍滅兩國的經(jīng)過，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殺伐果斷的霸氣。他緩緩看完，將密報放在燭火上點(diǎn)燃，看著紙張化為灰燼，才低聲道：“簫將軍……真是英勇無畏啊?！?/p>

送信的將軍是玄淵的心腹，聞言立刻跪在地上，滿臉得意地附和：“陛下英明！簫將軍乃我黃武國的定海針，有他在，邊境萬無一失！”

黃武帝“嗯”了一聲，語氣聽不出喜怒。他心中其實(shí)五味雜陳，簫燼的功勞太大了，大到讓他這個皇帝都有些不安。但轉(zhuǎn)念一想，如今四海升平，皆是簫燼之功，若此時猜忌，難免寒了將士們的心。

他沉吟片刻，終于下定決心：“簫將軍為我黃武立下汗馬功勞，功高蓋世。傳朕旨意，封簫燼為武攝政王，賞黃金千兩，白銀萬兩，珠寶玉器無數(shù)，其余賞賜，皆按武攝政王規(guī)格發(fā)放！”

“是！臣遵旨！”送信的將軍喜不自勝，連忙叩首謝恩。

旨意很快傳遍京城，朝野震動。誰也沒想到，簫燼竟能一步登天，成為黃武國開國以來第一位武攝政王。

而遠(yuǎn)在邊境的玄淵，接到皇帝的賞賜后，只是平靜地將賞賜分給了手下的將士們。他站在城樓上，望著遠(yuǎn)方遼闊的草原，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邊境安定了，是時候?qū)嵤┯?jì)劃了

只是他不知道，那一日在醉仙樓二樓，那個粉衣女子的誓言，正悄然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