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的屋檐被夜風掀動，破布條在月光下?lián)u晃，像極了吊死鬼垂下的長舌。陸無站在門檻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棺材蓋上的凹痕。那是一道陳年裂口，他記得小時候常常用指甲去刮，刮得指腹發(fā)疼也不停手。
沈青蘿跪坐在草席上，銀鱗蠱在她掌心盤旋成圈。白燼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微弱得像是隨時會斷。她的視線掃過他脖頸處浮現(xiàn)的青黑咒紋，喉頭發(fā)緊。那些紋路像活物般游走，在皮膚下游弋，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體而出。
"當年在古墓前，你明明可以殺我滅口。"她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醒了什么。
陸無沒有回頭。他的背影單薄，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直直地戳進驛站深處的黑暗里。棺材在他身邊發(fā)出細微的嗡鳴，像是回應主人的心緒。
沈青蘿盯著他袖口，那里有一抹暗紅——是剛才檢查梁柱時沾的血跡。她認得這種顏色，和七歲那年躲在家族祭壇下看到的供血一模一樣。那時她蜷縮在棺材里，聽著上面?zhèn)鱽淼亩\告聲，冷得牙齒打戰(zhàn)。
"你在想什么？"她問。
"在想這根梁柱。"陸無終于開口，手指撫過身旁的木柱，"和陸家祠堂用的是同一片山頭的樹。"他說得很平靜，就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缮蚯嗵}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發(fā)顫。
窗外傳來烏鴉的叫聲，刺破寂靜。沈青蘿的手指突然收緊，銀鱗蠱猛地竄向角落。一團黑影從房梁上掠過，快得幾乎看不清。她屏住呼吸，直到確認那只是只老鼠。
白燼忽然弓起身子，喉間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沈青蘿撲過去按住他肩膀，觸手冰涼。那些青黑咒紋已經(jīng)蔓延到臉頰，像蛛網(wǎng)般爬滿半邊臉。銀鱗蠱圍上去，卻在靠近時齊齊后退。
"怎么回事？"她急聲問。
陸無轉(zhuǎn)身，袖口金紋一閃而過。他蹲下身，伸手按在白燼胸口。魔骨在他掌心浮現(xiàn)，表面金光劇烈跳動，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玄霄老祖的封魂咒。"陸無的聲音很冷，"他給白燼下了雙保險，一邊用焚心訣壓制魔骨，一邊又讓咒印侵蝕神魂。"
沈青蘿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她看著白燼抽搐的身體，突然伸手抓住陸無手腕："你欠他一個解釋。"
陸無的手腕很涼，脈搏跳得又急又亂。沈青蘿能感覺到他在顫抖，雖然幅度很小，但確實存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晦暗不明。
"你要救他？"她問。
陸無沉默片刻，起身走向棺材。他拉開棺蓋，一股陰寒之氣涌出。沈青蘿看著他取出魔骨，那些金色紋路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魔骨能吸收咒印。"他說，"但需要宿主撐過反噬。"
"你瘋了？"沈青蘿瞪大眼睛，"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要是承受不住......"
"那就死。"陸無打斷她，語氣平靜得可怕，"或者活著。"
沈青蘿咬住下唇。她看著陸無褪去左臂衣袖，露出蜿蜒的黑色經(jīng)絡。那些紋路順著血管蔓延，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我需要你。"陸無突然說。
沈青蘿愣住。
"什么意思？"
"你的魔骨和他有契約共鳴。"陸無將魔骨放在三人中間，"你得幫我穩(wěn)住他。"
沈青蘿看著魔骨緩緩升起，金黑光芒交織成鎖鏈狀。她伸出手，掌心貼上陸無冰涼的指尖。那一瞬間，她感覺有什么東西流過全身，像是冰冷的河水漫過皮膚。
畫面突然閃現(xiàn)。
她看到少年時期的陸無跪在雨中，面前是一個剛挖好的坑。他的頭發(fā)濕透了，貼在額頭上，手中緊緊攥著一塊刻滿符文的骨頭。遠處站著一個小女孩，綠色的裙角在風中飄蕩。
記憶突然切換。這一次她是透過別人的眼睛在看。她看到自己蜷縮在漆黑的棺材里，聽著上面?zhèn)鱽淼哪_步聲和禱告聲。那些人正在準備祭祀，要把她當成祭品獻給魔骨。
"原來我們都曾在棺材里尋找生機。"她喃喃。
陸無的手掌突然收緊。沈青蘿感受到一陣刺痛，低頭發(fā)現(xiàn)他的掌心有長期握棺蓋形成的繭。那些繭像是刻在皮膚上的紋路，一道一道，深淺不一。
白燼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沈青蘿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那是魔骨反噬的征兆。她的視線模糊了一下，再睜開時，看到陸無的額角已經(jīng)滲出血珠。
"撐住......"她輕聲說，另一只手按在白燼心口。
金光暴漲，整個驛站都被映得發(fā)亮。沈青蘿聽到耳邊響起細碎的呢喃，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說話。她的意識開始游離，卻在最后清醒的時刻，看到了陸無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
當光芒消散時，白燼的臉色已經(jīng)恢復如常。沈青蘿踉蹌著后退，卻被一只手扶住。她抬頭，看到陸無的臉近在咫尺。他的臉色蒼白，額角的血跡蜿蜒到下巴。
"你其實......也在意我們吧？"她脫口而出。
陸無瞳孔微縮，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向門口。他的腳步有些虛浮，卻依舊挺直脊背。沈青蘿看著他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那具瘦削的身軀竟如此沉重。
"他們很快就會來。"陸無望著北方，金紋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沈青蘿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中，一只烏鴉飛離樹梢，翅膀拍打聲混入風中。她隱約看到遠處的樹影晃動了一下，像是有人在那里窺視。
驛站某處，半截斷劍緩緩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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