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還沒散時，沈硯被廚房傳來的響動驚醒了。

他披了件薄外套下樓，看見白靈正站在灶臺前，手里拿著個雞蛋，對著平底鍋犯愁。她背后的羽翼半張著，小心翼翼地避開櫥柜的棱角，晨光透過紗窗落在她發(fā)梢，像撒了把細碎的金粉。

“需要幫忙嗎？”沈硯靠在門框上，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白靈嚇了一跳，雞蛋差點從手里滑出去。她轉(zhuǎn)過身，臉頰微微發(fā)紅：“我想……試著做點吃的。”昨晚他說過牛奶要加熱，面包要烤到微焦，她記在心里，想趁他沒醒時做好。

沈硯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雞蛋，指尖碰到她微涼的指腹時，兩人都頓了一下?！半u蛋要敲在邊緣，”他示范著在碗沿輕磕，“這樣殼不會碎在里面?！?/p>

白靈看得認真，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跋襁@樣嗎？”她拿起另一個雞蛋，學(xué)著他的樣子磕下去，蛋殼裂了道整齊的縫，蛋黃裹著蛋清滑進碗里，居然沒灑出來。

“很聰明。”沈硯笑著點頭，往鍋里倒了點橄欖油。

早餐是煎蛋配烤面包，還有白靈學(xué)著煮的牛奶——雖然溫度有點燙，但已經(jīng)比沈硯預(yù)想的好太多。吃飯時，白靈忽然指著窗外：“那是什么？”

沈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院墻邊的風(fēng)鈴正在風(fēng)中搖晃，玻璃珠碰撞著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笆秋L(fēng)鈴，掛在那里嚇唬偷吃東西的小松鼠?！彼忉尩溃耙郧翱傆行┬〖一飦砜性鹤永锏拿倒?。”

白靈的目光在風(fēng)鈴上停留了很久，玻璃珠反射著晨光，像一串縮微的彩虹。“聲音很好聽。”她說著，忽然抬手輕輕碰了碰垂在肩頭的發(fā)絲，那動作讓沈硯想起昨夜她聽見風(fēng)語時的樣子。

上午沈硯要去鎮(zhèn)上采買，臨走前給白靈留了本帶插畫的植物圖鑒?！叭绻X得悶，就看看這個，上面的植物草原上幾乎都有?！彼噶酥负笤海耙部梢匀ツ沁呑咦?，別走遠就行。”

白靈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翻著圖鑒，聽見汽車發(fā)動的聲音，她走到窗邊，看著沈硯的車消失在草原盡頭的公路上。晨霧已經(jīng)散了，陽光把草場曬得暖洋洋的，遠處的風(fēng)車轉(zhuǎn)得很慢，像個年邁的守望者。

她翻開圖鑒的最后一頁，上面畫著一片深藍色的夜空，綴滿了銀色的星子。指尖撫過紙面時，羽翼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腦海里閃過些破碎的畫面——旋轉(zhuǎn)的星云，發(fā)光的河流，還有無數(shù)雙閃爍著微光的眼睛。

“叮鈴——”

院門口的風(fēng)鈴忽然響了，不是被風(fēng)吹的，更像是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白靈合上圖鑒，放輕腳步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草場上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吹過草葉的波浪。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了門閂。

門口的石板路上，放著一束新鮮的矢車菊，藍紫色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怖餂]有卡片，也沒有腳印，仿佛是憑空出現(xiàn)的。

白靈彎腰把花撿起來，指尖剛觸到花瓣，背后的羽翼突然繃緊了。她猛地抬頭望向草原深處，霧蒙蒙的遠處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一閃就消失在風(fēng)車后面。

是錯覺嗎？

她抱著花退回到屋里，飛快地關(guān)上門，后背抵著門板喘氣。羽翼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像是在提醒她某種危險。昨夜風(fēng)里的低語又在耳邊響起——有人在找她。

那些人，已經(jīng)找到這里了嗎？

沈硯回來時，看見白靈坐在窗邊，手里捏著那束矢車菊，眼神有些發(fā)怔?！霸趺戳?？”他把采購的東西放在廚房，“不喜歡這花？”

白靈抬起頭，眼底的慌亂還沒散去：“這花……不是你放的？”

沈硯愣了愣，走到門口看了看：“不是我。難道是……鄰居？”住在風(fēng)車那邊的老夫婦偶爾會送些自家種的蔬菜過來，但從沒送過花。

他走回客廳，注意到白靈的手在微微發(fā)抖?！俺鍪裁词铝?？”

“我剛才……好像看見有人在草場上?！卑嘴`的聲音很輕，“穿黑衣服，很快就不見了?！?/p>

沈硯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片草原很少有陌生人來，更別說穿著黑衣服在附近徘徊。他走到窗邊，目光掃過遠處的風(fēng)車，那里除了轉(zhuǎn)動的葉片，什么都沒有?！皠e擔(dān)心，可能是迷路的徒步者?！彼M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些，“下午我去那邊看看?！?/p>

白靈沒說話，只是把矢車菊插進玻璃瓶里，放在餐桌中央。藍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艷，卻讓沈硯莫名想起她羽翼根部的血漬。

下午沈硯去了風(fēng)車那邊，老夫婦說沒見過什么陌生人，也沒往小屋的方向送過花?！暗故墙裨缏犚娪酗w機飛過，很低的那種?！崩咸贿吔o雞喂食一邊說，“這年頭很少有飛機往草原深處飛呢?！?/p>

沈硯的心沉了沉。飛機？難道是來找白靈的人？

他往回走時，特意繞到草場深處。風(fēng)比早上大了些，吹得草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身后低語。沈硯回頭看了好幾次，身后只有被風(fēng)吹動的牧草，連個鳥影都沒有。

快到小屋時，他看見白靈站在柵欄邊，手里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什么。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畫的不是花草，而是個奇怪的符號——像個展開的翅膀，邊緣帶著鋸齒狀的紋路。

“這是什么？”沈硯蹲在她身邊。

白靈嚇了一跳，慌忙用腳擦掉地上的符號：“沒什么……隨便畫的?！?/p>

沈硯沒追問。他注意到她的腳踝上沾了些泥土，像是走了很遠的路?！皞谠趺礃恿耍俊彼噶酥杆澈?。

“好多了，不疼了?！卑嘴`轉(zhuǎn)過身，羽翼根部的紗布已經(jīng)被她自己換過，包扎得不算熟練，卻很仔細。

“以后別走遠了?！鄙虺幍恼Z氣不自覺地嚴肅起來，“草原看著平坦，其實有很多溝壑，萬一摔了就麻煩了。”

白靈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有幾縷纏在了羽翼的絨毛上，她抬手去解，動作有些笨拙。沈硯伸手幫她把發(fā)絲從羽毛里抽出來，指尖碰到柔軟的絨毛時，兩人都靜了靜。

“謝謝你，沈硯?！卑嘴`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心尖上。

沈硯站起身，避開她的目光：“天黑了，進去吧，我做了燉菜?！?/p>

晚飯時，誰都沒再提草場里的黑影和那束矢車菊。白靈吃了很多，像是在積蓄力氣，又像是在掩飾什么。沈硯給她盛了第二碗湯時，發(fā)現(xiàn)她在盯著自己的手看——他的虎口處有塊淡褐色的疤痕，是去年修柵欄時被釘子劃的。

“這個疤……”白靈猶豫著開口，“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被釘子劃的?！鄙虺幮α诵?，“這里住久了，難免磕磕碰碰?！?/p>

白靈低下頭，用勺子輕輕攪動著碗里的湯：“我以前……也見過類似的疤?！?/p>

沈硯抬起頭：“在哪里？”

“記不清了?！彼龘u搖頭，“好像是……在一個很高的地方，那個人穿著銀色的衣服，手上也有這樣的疤?！?/p>

銀色的衣服？很高的地方？沈硯想起老太太說的飛機，心里隱隱有了個猜測。難道白靈來自的地方，和那些穿著銀色衣服的人有關(guān)？

夜里起了風(fēng)，吹得院門口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一直沒停。沈硯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白靈似乎沒睡著，他能聽見輕微的翻身聲，還有羽翼摩擦床單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鈴的聲音突然變了調(diào)，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沈硯猛地坐起來，抓起床頭的手電筒沖出房間。

客廳的窗戶沒關(guān)嚴，風(fēng)灌進來吹得窗簾獵獵作響。他走到窗邊，手電筒的光柱掃過院子，忽然在柵欄邊停住了——那里有個黑色的身影，正彎腰擺弄著那串風(fēng)鈴。

“誰？！”沈硯大喝一聲，抓起門邊的鐵鍬沖了出去。

黑影似乎沒料到他會出來，愣了一下才轉(zhuǎn)身往草場跑。那人跑得很快，動作敏捷得不像普通人，轉(zhuǎn)眼就消失在茂密的牧草里。沈硯追到柵欄邊就停住了，夜里的草原危機四伏，貿(mào)然追進去不是明智之舉。

他低頭看向被弄壞的風(fēng)鈴，玻璃珠碎了一地，掛繩上留著個金屬鉤子，上面刻著個符號——和白靈下午在地上畫的那個翅膀符號，一模一樣。

沈硯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這些人，果然是沖著白靈來的。

他回到屋里，看見白靈站在客廳中央，臉色蒼白，羽翼緊緊貼在背上，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八麄儊砹??！彼穆曇魩е澏叮澳切┳ノ业娜?，找到這里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說起自己的過去，盡管只有只言片語，卻足夠讓沈硯明白，她背后藏著的，遠比他想象的更復(fù)雜，也更危險。

“別怕?！鄙虺幾叩剿磉叄Z氣比自己預(yù)想的更堅定，“有我在，他們帶不走你?！?/p>

窗外的風(fēng)還在吹，帶著碎玻璃的風(fēng)鈴偶爾發(fā)出幾聲殘缺的響。白靈抬起頭，看著沈硯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讓她莫名安心的沉靜。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角，像抓住了暴風(fēng)雨里的浮木。

沈硯沒有動，任由她抓著。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兩人腳下投下交疊的影子。他知道，從今晚開始，平靜是徹底回不來了。那些隱藏在草原迷霧里的眼睛，那些刻著神秘符號的鉤子，還有白靈羽翼下的秘密，都將在這片看似寧靜的草場上，慢慢揭開答案。

而他，已經(jīng)無法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