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比往常更濃，像化不開的牛奶，把整個草原都裹了進去。沈硯是被院門口的響動驚醒的，不是風聲，倒像是有人在輕輕敲門，篤篤，篤篤，節(jié)奏均勻得有些刻意。

他披衣下床時，隔壁房間的門也開了條縫，白靈的臉藏在陰影里，眼神帶著警惕：“是他們嗎？”

“不一定?！鄙虺幏泡p腳步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霧里站著個模糊的身影，穿著件灰色的風衣，手里似乎提著個藤編籃子，不像是守域者那種緊繃的姿態(tài)。

他轉(zhuǎn)身抓起門邊的獵槍，動作輕得像貓：“你回屋鎖好門，我去看看。”

白靈卻抓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冰涼：“我跟你一起?！彼挠鹨碓诔抗饫锟嚲o了，銀粉簌簌落在地板上，“如果是守域者，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面對。”

沈硯看著她眼里的倔強，忽然笑了笑，把槍往旁邊挪了挪：“別怕，說不定是送牛奶的老太太。”

門閂拉開時發(fā)出老舊的吱呀聲，霧立刻涌了進來，帶著潮濕的草香。門口的人影往前湊了兩步，沈硯這才看清——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臉上布滿皺紋，眼睛卻亮得驚人，正笑瞇瞇地看著他。

“早啊，年輕人?！崩先说穆曇粝癖簧凹埬ミ^，卻透著股親切，“我是住在風車那邊的老約翰，前幾天聽瑪莎說你這兒來了位客人？”

沈硯這才松了口氣，把槍悄悄靠在門后：“是您啊，快請進?！彼仡^看了眼白靈，她的羽翼已經(jīng)收得很緊，大半藏在寬大的外套里，只有幾縷銀粉在霧里閃了閃。

老約翰提著籃子走進屋，目光在白靈身上停留了一瞬，卻沒多問，只是把籃子往桌上一放：“剛烤的蜂蜜面包，瑪莎說給小姑娘嘗嘗?！被@子里飄出甜香，混著霧的濕氣，格外誘人。

“謝謝您?！卑嘴`的聲音有點怯，往沈硯身后縮了縮。

“別怕，我這老頭子不咬人。”老約翰笑得眼睛瞇成了縫，他指了指白靈的外套，“這料子不錯啊，是城里時興的款式？”

沈硯心里一緊，剛想找個借口，白靈卻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抬頭對老約翰說：“是……朋友送的，很暖和?！彼穆曇綦m然輕，卻比剛才穩(wěn)了些。

老約翰沒再追問，只是慢悠悠地喝著沈硯泡的薄荷茶，眼神時不時掃過窗外的霧：“這霧邪乎得很，往年這個時候可沒這么大?！彼鋈辉掍h一轉(zhuǎn)，“你們昨晚沒聽見什么動靜？”

“動靜？”沈硯的心提了起來。

“像是……翅膀扇動的聲音。”老約翰放下茶杯，眉頭皺了皺，“我起夜時聽見的，就在草場那頭，撲棱撲棱的，不像野鳥，倒像是什么大家伙?！?/p>

白靈的手猛地攥緊了衣角，羽翼在衣服下輕輕顫抖。沈硯不動聲色地往她那邊靠了靠，擋住了老約翰的視線：“大概是霧太大，聽岔了吧，草原上哪來的大家伙。”

老約翰笑了笑，沒接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黃銅哨子，放在桌上推到沈硯面前：“這玩意兒你拿著?！鄙谧由峡讨鴱碗s的花紋，看著有些年頭了，“要是真有什么事，就吹三聲，我和瑪莎雖然老了，嗓門還亮得很。”

沈硯拿起哨子，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心里一暖：“謝謝您，約翰叔?！?/p>

“謝啥，鄰里鄰居的?！崩霞s翰站起身，往門口走時忽然停住，回頭看了白靈一眼，眼神里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小姑娘看著面善，要是有啥難處，別瞞著。”

白靈愣了一下，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送走老約翰，沈硯關(guān)上門，發(fā)現(xiàn)白靈正盯著桌上的面包出神?！霸趺戳?？”他走過去，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

“他聽見了?！卑嘴`的聲音帶著顫抖，“是守域者的翅膀聲，他們的羽翼比我的大，扇動時會帶起風旋。”

沈硯的心沉了下去。老約翰住在三公里外都能聽見，說明那些人離得很近，甚至可能整夜都在霧里徘徊?！八麄?yōu)槭裁床贿M來？”

“因為老約翰?！卑嘴`抬起頭，眼里帶著點驚訝，“他身上有‘地脈氣’，守域者怕這個?！?/p>

“地脈氣？”

“就是土地的氣息，”白靈解釋道，“光域的人靠光生存，離土地越近，力量就越弱，而常年住在土地上的人，身上會沾染上這種氣息，能驅(qū)散光域的能量?！?/p>

沈硯這才明白老約翰最后那句“有難處別瞞著”是什么意思?；蛟S這草原上的老人，比他想象的更懂些不尋常的事。

霧漸漸散了些，沈硯按照老約翰的囑咐，在院子里撒了圈曬干的艾草。白靈說這東西的氣味也能暫時阻擋守域者，像給小屋加了層隱形的屏障。

“他們會等到霧散嗎？”白靈蹲在艾草圈邊，指尖捏著片葉子，輕輕揉搓著。

“有可能。”沈硯望著遠處的草場，霧雖然淡了，卻像層薄紗，依舊看不清深處的動靜，“但我們有老約翰的哨子，還有這些艾草，不用怕?！?/p>

白靈沒說話，只是把手里的艾草葉撒在地上，像是在做某種儀式。沈硯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那些看不見的敵人，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

中午時分，霧徹底散了。陽光灑滿草原，把艾草的清香曬得愈發(fā)濃郁。沈硯在廚房準備午飯時，白靈忽然跑了進來，手里拿著片羽毛——黑色的，邊緣帶著金屬般的光澤，不是她的。

“他們留下的?！卑嘴`的聲音很輕，“這是守域者的尾羽，用來標記目標的?！?/p>

沈硯接過羽毛，指尖能感覺到上面殘留的微弱寒意，像冰碴子。“他們在說什么？”

“給我最后通牒?！卑嘴`的臉色蒼白，“三天內(nèi)如果不回去，他們就會……毀掉這里?！?/p>

沈硯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著窗外的草原，看著院墻邊的玫瑰，看著這間他親手修繕的小屋，忽然覺得一股怒火涌了上來?！八麄兏摇！?/p>

白靈抬起頭，眼里閃著水光：“他們真的會，守域者眼里只有光域的規(guī)則，沒有憐憫?！彼プ∩虺幍氖郑昧u了搖，“沈硯，你讓我走吧，不能因為我……”

“不準說傻話?！鄙虺幋驍嗨?，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誰也別想毀掉它。”

他把黑色羽毛扔進壁爐，看著它在火里蜷曲、變黑，最終化為灰燼?！拔覀冞€有三天時間，足夠想辦法了。”

白靈看著他的側(cè)臉，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給她的輪廓鍍上了層金邊，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沉靜的力量。她忽然覺得，或許那些守域者說得對，她聽見的不是暗礁的低語，而是某種更溫暖的聲音——是沈硯的心跳，是草原的風聲，是這個家的溫度。

“好?！彼p輕說，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勇氣，“我們一起想辦法?！?/p>

午后的陽光正好，沈硯把老約翰送的面包切成片，抹上蜂蜜遞給白靈。她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散開，眉眼間的憂慮淡了些。

“光域沒有蜂蜜。”她含糊地說，嘴角沾了點金色的糖漿。

“以后讓你吃個夠。”沈硯笑著幫她擦掉嘴角，指尖碰到她的皮膚時，兩人都頓了頓，隨即像觸電般移開視線，臉頰都有些發(fā)燙。

遠處的風車在陽光下緩緩轉(zhuǎn)動，草原上的羊群像散落的珍珠。沈硯看著白靈認真吃面包的樣子，忽然覺得，就算有再多的守域者，再多的威脅，只要他們在一起，就沒什么好怕的。

三天也好，三十天也罷，他都會守著這里，守著她，像守著這片草原的光與風。

因為這里，是他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