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悅在昆侖虛住滿三月時,已能熟練地辨認出哪株桃樹開花最早。她的劍穗上系著片朱砂色花瓣,是硯秋道長送的——據(jù)說取自三生碑旁那棵纏碑而生的桃樹,花瓣上的紅紋能指引迷路的魂魄找到歸途。
“今日教你‘桃花雨’。”硯秋道長站在桃林深處,白衣被山風(fēng)掀起,手中木劍在晨光中劃出柔和的弧線,“這招是靈汐冥主獨創(chuàng)的,看似輕柔,實則藏著九尾狐的靈力,你且用心感受?!?/p>
靈悅屏息凝神,看著他手腕輕轉(zhuǎn)間,劍氣卷起漫天花瓣,竟真如春雨般綿密溫柔。她忽然想起道長說的,很多年前,有位紅衣狐仙總在練這招時笑出聲,說“墨淵你看,像不像我們初遇時的桃花雪”。
“試試。”硯秋收劍回鞘,目光落在她微微發(fā)顫的指尖,“別怕,這招本就該帶著笑意練。”
靈悅握緊劍柄,靈力順著經(jīng)脈流轉(zhuǎn),卻在劍氣將成時猛地滯澀——心口突然涌上一陣熟悉的暖意,眼前閃過模糊的光影:玄衣男子為紅衣女子披上外袍,燭火下交疊的手,還有那句低低的“冷不冷”。
“分心了?!背幥锏穆曇魧⑺Щ噩F(xiàn)實,他伸手扶住她的肩,指尖帶著淡淡的松木香,“想起什么了?”
“沒什么?!膘`悅搖搖頭,臉頰發(fā)燙,“就是覺得……這招很親切。”
道長望著她額間的朱砂痣,忽然笑了:“正常。這昆侖虛的桃花,認人?!?/p>
從那日后,靈悅常在夢中見到幽冥司的燭火。青黑色的案幾上擺著輪回簿,玄衣上神站在案前,指尖劃過某個名字時輕聲嘆息,紅衣女子便從背后抱住他,將臉頰貼在他的黑袍上:“又在想哪個調(diào)皮的魂魄?”
她把夢境畫在宣紙上,硯秋看到時,總會在畫旁添朵并蒂蓮,筆鋒溫柔得不像修道之人。
這日,九重天遣仙官送來請柬,邀昆侖虛赴蟠桃會。靈悅看著道長對著請柬出神,忍不住問:“師父不去嗎?”
“不去。”他將請柬放在石桌上,目光望向三生碑的方向,“那里的桃花,沒有我們昆侖虛的有人情味。”
靈悅想起書里寫的,靈汐冥主曾說九重天的蟠桃太甜,不如昆侖虛的桃花糕清潤。她忽然抓起道長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與畫像上墨淵上神的手竟有幾分相似。
“那我們?nèi)ゲ商一ò?!”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學(xué)了新的桃花糕做法,加了青丘的蜂蜜?!?/p>
他望著她雀躍的模樣,終是點了點頭。
采桃花時,靈悅踩著木劍在枝椏間穿梭,紅衣掃過粉白的花瓣,像團跳動的火焰。硯秋站在樹下,看著她不慎踩空時慌忙抓住樹枝的樣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靈溪也是這樣,總在練劍時鬧出些小意外,惹得墨淵上神又氣又笑。
“小心些?!彼麚P聲道,指尖凝出靈力,在她腳下織起片桃花云。
靈悅落在云團上,吐了吐舌頭:“謝謝師父?!彼踔鴿M籃桃花湊近,發(fā)間還沾著片花瓣,“你聞,好香?!?/p>
他低頭時,鼻尖擦過她的鬢角,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發(fā)緊。這感覺很熟悉,像很多年前在三生碑前,摸到碑石上“靈汐”二字時的悸動。
桃花糕蒸好時,暮色已漫過桃林。靈悅將第一塊遞給藥長,看著他咬下時忽然問:“師父,你說人真的有三生三世嗎?”
硯秋的動作頓了頓,望向窗外的桃花:“信則有,不信則無?!彼D了頓,補充道,“但有些牽掛,確實能跨越生死。”
靈悅似懂非懂,卻忽然指著他的手腕笑:“師父,你的玉鐲缺了個角,像不像我劍穗上的花瓣?”
他低頭看著腕間的墨玉鐲——這是代代相傳的物件,據(jù)說與靈汐冥主的桃木簪本是一對。缺角的位置,果然與她劍穗上的花瓣紋路嚴絲合縫。
“或許吧。”他輕聲說,指尖拂過那道缺口,像在撫摸道跨越千年的傷痕。
深夜的桃林格外安靜,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靈悅睡不著,悄悄溜到三生碑前,借著月光撫摸碑上的名字。指尖觸到“墨淵”二字時,碑石突然泛起微光,映得周圍的桃花瓣都染上了金邊。
“是你嗎?”她輕聲問,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書里說,你等了她三生三世?!?/p>
微光中,仿佛有道玄衣身影在碑后一閃而過。靈悅?cè)嗔巳嘌劬?,卻只看到飄落的桃花。但她不沮喪,反而笑著拍了拍碑石:“我知道你在,就像我知道,總有一天會遇到想等三生三世的人?!?/p>
回到臥房時,她發(fā)現(xiàn)枕頭上放著支新做的桃木簪。簪頭刻著朵半開的桃花,缺了的那瓣,正好能嵌進師父玉鐲的缺口。月光透過窗欞落在簪子上,泛著暖暖的光。
靈悅拿起簪子,忽然笑了。她知道,有些故事從未結(jié)束,只是換了種方式繼續(xù)。就像這昆侖虛的桃花,落了又開,開了又落,卻總有新的緣分,在花影里悄然萌芽。
第二日清晨,靈悅戴著桃木簪去練劍。硯秋看著她發(fā)間的簪子,眸色柔和如春水。山風(fēng)穿過桃林,卷起漫天花瓣,落在兩人交握的劍柄上。
“今日教你‘歸雁’?!彼兆∷氖滞螅龑?dǎo)劍勢劃破晨霧,“這招的要義是……”
“是牽掛。”靈悅接過話頭,指尖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忽然笑了,“書里寫的,墨淵上神說,出劍時心里要有想回去的地方。”
他望著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覺得所有的言語都成了多余。有些記憶或許會消散,但刻在血脈里的默契,總能在某個瞬間,跨越時光的阻隔,悄然重逢。
遠處的云海翻涌,映著朝陽的金光,像極了很多年前,他們并肩看過的那片天。而這一次,新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