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離開,但不敢親口將這個想法告訴父親。直到他忽然闖入她的世界,一切原本井然有序的世界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
他有著一雙碧藍(lán)的雙眸,一條深色的披肩仿佛黑暗環(huán)繞著光明,圍繞在他白色的短襖上,然而最吸引的人還是他胸前懸掛的項鏈,她猜想那是由冰做成的,因為她再沒見比那更晶瑩剔透的東西。
按父親的話說,「他」應(yīng)該是「旅行者」。
「旅行者」游走于星際間,沒有固定的行程,也許在行星上待上半天就轉(zhuǎn)眼要開始下一次旅程了。父親大概會討厭他吧,她想,如果他渴望像旅行者一樣漂泊,那就一定不會定居在此了,恐怕是覺得他們沒有恒心朝三暮四的緣故吧。她望了一眼身后的帳篷,對于父親的偏執(zhí),她更喜歡看成一種自然。
她坐在冰冷的磐巖時,不時看向那邊的少年,他目視前方,說不清眼中是堅毅還是向往,之所以保持一定距離,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暗中笑著自己毫無理由的行為。在向她打聽了前行最近星系的相關(guān)事宜后,他忽然問她為什么一直守在這片死寂的荒原上。
她有些錯愕,答道:“父親在這里?!焙鋈缓蠡跊]有說“喜歡這里”,那樣確實更合適。
“這樣啊?!彼粲兴?。
“你明天動身嗎?”
“怎么會,才計劃幾天吧。”他隨口答道,忽然站起身,她盯著他的身影心想好怪啊這個人。(明明近幾天既沒有隕石群經(jīng)過也不會出現(xiàn)超新星爆炸)。
如果「他」是「旅行者」,那「父親」就是「隱士」或者叫「厭世者」,還可以叫「哲學(xué)家」。
他是一段沒有始末的曲線,父親就是一個閉合的圓。
父親的過去延伸至歲月的深處,而他的過去仿佛延伸至未來。這些瑣碎的念頭向來如過眼云煙——是因為記憶容不下這份瑣碎吧。
但現(xiàn)在每晚都能劃進帳篷,潛入她記憶深處。以至于往往呼吸急促,夢回魂轉(zhuǎn),卻仍是黎明——在這個世界里,永遠(yuǎn)只有那些地面人所謂的黎明吧。可是眼前僅是一方有界的天空,帳篷內(nèi)可以看見巴掌大的星空,她想用食指描摹一幕星云的色彩,卻在沙砂上留下毫無意義的符號。
可能因為有些焦慮吧,她瞥了一眼熟睡中的父親,父親說「黎明」是迎接光明的日子,父親也說「黃昏」是夜幕降臨之時,她除了在腦中想象一張白紙涂成黑白兩面不斷周期性翻轉(zhuǎn)外,再沒有其它對于「晝」、「夜」的印象了。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揭開帷幕,那位旅行者先生在外面站了半天了。雖然她主動提出讓他躺在自己的位置,他還是拒絕了,理由也相當(dāng)奇怪:他想看星星。
對于這些看過千百遍的風(fēng)景,她不明白他在其中能搜索到什么,她為什么會在意這些呢?
她看見他出神地凝望著,也許他視力好也說不定,能看見更深邃的景象,不覺走出帳篷,靠在他身后方的一方斜石同樣靜靜地揣摩他在想什么!這個無解的難題,父親只教過她數(shù)學(xué)和邏輯,第一次感到這兩門學(xué)問在人身上無用,或許她并不知道「心理學(xué)」和「行為學(xué)」的存在,否則就不會發(fā)覺不了眼前群星在緩緩移動,而只顧盯著少年的身影。
旅行者頭也沒回地問道:“好看嗎?”這是指星羅萬象
她第一次感到了窘迫,仿佛藏在窗簾后的女孩兒被抓了現(xiàn)形?!拔矣X得很平常?!庇盅a充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身后?”
“聽得到的。”他承認(rèn)自己有著過人的聽力,她暗自怪自己太魯莽,囁嚅道:“我還以為你會休息呢。”
兩個人并肩而行,走了大約一刻鐘,到了一處浮空平臺的邊緣,于是便各自尋了一塊還算完整的巖石上安坐。他開口道:“你們一直在這里嗎?”
她略有些驚愕:“從我記事便在這里了。”
“沒有離開的打算嗎?”
她搖搖頭,又緘口不言。浮光如泡沫一樣交織在眼前,可并非在指尖可觸及的距離,就如同目光可以以光速橫貫星系,卻不法將其盡收眼底。
他看到的,不止是微芒的星光和過去無形的歲月,但卻有種一切都可伸手可及的自信。對于世界,他與她似乎有著截然不同的觀點。他說,天際存在一群流螢,如牧群般散落于世界的邊緣,但又無法用肉眼去感知,只有當(dāng)落入氣流的蛛網(wǎng)時才會顯出光的痕跡。
“那就是流星嗎?”她問,
他覺得這個名字很美,但從未聽過,但他應(yīng)該很難想象這是出自那個埋頭于荒原間寡言少語的天文學(xué)家。于是她和他講起了父親,講起了那一方矮和陡崖之上延續(xù)至今的工作。直到他面色凝重地聽她說完,他開口道:“究竟有什么意義呢?”
“這個,我也不很清楚。”她說這話時臉上不無凄涼,不過這神情很快就被抹去了,她低下頭,沒想道,“如果父親愿意與永恒作伴,我也情愿守在這里,我們從未為某個特殊的問題止步不前?!眳s又同樣為答案披星戴月。
“那么,你旅行有什么意義呢?”她緩緩撿起一粒石子,輕輕擲向遠(yuǎn)方銀屏般的星際,那粒流星如料想一樣迅速墜落,落入視野之外。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同樣拾起石子,放在手心,雖然遍地都是,但卻只挑選了幾粒。
“我想這大概就是答案吧?!?
“什么?”
“把它交給未來,而不是投向過去?!彼寫寻愕匦χ?,“我們終究是生活在會地面上的人啊,總希望看到天空之外的景象。雖然至今一無所有,但沿途的片刻佇留,所見所聞,我都會銘記在心,并把其帶向旅途的下一站。像是碎片一樣,在腦海中拼湊出世界的真正模樣。”他在空中比劃著,眼中閃爍著愈加明晰的星光。
“然而,縱使我究其一生,也只能見到滄海一粟吧?!彼乃季w在高潮中兀然畫上休止符,語氣中多了一分惆悵,卻并無后悔。她撫著下巴沉思片刻,一種莫名的沖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想法,如花火般迸現(xiàn)。
“我想去看,你眼中的世界?!泵總€字都那么沉靜,卻又那樣有力。臨末,她又加了一句:“至少在父親同意前?!?
“明天我就要啟程了?!彼麄?cè)目道,
“那就約定在明天,就在這里?!彼匾酝瑯拥哪抗?,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