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洼村靜得像座墳。
土路兩旁的土坯房歪歪扭扭，門窗大多敞著，卻看不到半個人影。地上散落著沒來得及收拾的玉米棒子，有些已經(jīng)發(fā)霉，空氣中飄著股潮濕的霉味，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不對勁?！鄙蚯遛o停下車，從背包里摸出羅盤。指針瘋了似的轉(zhuǎn)，紅針幾乎要扎進盤底，“煞氣比我想的重，而且在移動。”
蘇青禾推開車門，剛踩在地上，就覺得腳脖子一涼，像被什么東西纏住了。她低頭，看見香灰從兜里露出來點，落在地上瞬間變黑。
“黃二姐，有東西跟著不？”她在心里問。
黃鼠狼嘰嘰的聲音帶著警惕：“有！好幾個黑影在房頂上飄呢，瞅著不懷好意……還有股子土腥氣，像是從水庫那邊過來的?！?/p>
蘇青禾抬頭往房頂上看，只看到灰蒙蒙的天。她從包里摸出把瓜子，往地上撒了一小把，聲音不大卻清亮：“路過借個道，無意打擾，要是有啥冤屈，等我辦完事再說，保準(zhǔn)給你們個說法。”
話音剛落，腳脖子的涼意就散了。香灰在地上滾了滾，慢慢變回灰白色。
沈清辭看在眼里，沒說話，只是往她那邊站了站，不動聲色地把背包往她這邊挪了挪——背包側(cè)袋里露出半張黃符的邊角。
“先去找村長老王頭?！碧K青禾背起帆布包，“李隊說他住村西頭，門口有棵老槐樹?！?/p>
兩人往村里走，越往里走越覺得瘆人。有戶人家的院子里，晾衣繩上還掛著件小孩的紅棉襖，風(fēng)吹得鼓鼓的，像個沒人的小燈籠。旁邊豬圈里的豬早就沒了，只剩下滿地糞便，墻角堆著些沒劈完的柴火，斧頭上還沾著干了的黑褐色痕跡。
“這村不像沒人，倒像……突然被抽走了魂?！碧K青禾低聲說。
沈清辭點頭：“煞氣裹著怨氣，把活人的陽氣都壓下去了。再這么下去，不用等生樁反噬，村里人自己就扛不住了?！?/p>
正說著，前面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人在砸東西。緊接著是趙猛的大嗓門：“躲個屁！都給我出來！不把生樁挖出來，你們?nèi)迦硕嫉盟澜^！”
蘇青禾和沈清辭對視一眼，加快腳步往聲音來源處跑。
轉(zhuǎn)過街角，就看見趙猛站在一間土坯房門口，穿著件黑褂子，腰間系著紅腰帶，手里拎著根棗木棍子，正往門上砸。他身后跟著兩個徒弟，都背著黃皮鼓，一看就是準(zhǔn)備跳神的架勢。
“趙猛，你在干啥？”蘇青禾喊了一聲。
趙猛回頭，看見他倆，眼睛一瞪：“蘇青禾？你咋來了？我當(dāng)是誰搶生意呢，原來是你這文堂的小丫頭片子?！彼托σ宦暎罢?？你還想跟這村里的冤魂聊聊天，讓他們自己把尸體挖出來？”
“總比你硬砸強?！碧K青禾皺眉，“這村的人都嚇壞了，你再這么鬧，把他們逼急了，啥都問不出來?！?/p>
“問個屁！”趙猛一棍子砸在門框上，木屑紛飛，“我已經(jīng)打聽了，建水庫時埋的生樁，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張?zhí)m！老王頭他兒子干的好事！現(xiàn)在人藏起來了，肯定是怕被算賬！”
“不止張?zhí)m一個。”沈清辭突然開口，目光落在趙猛身后的墻上。那墻上用紅漆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符，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黑，“這符是鎮(zhèn)煞的，但鎮(zhèn)不住這么重的怨氣，說明底下埋的不止一個魂?！?/p>
趙猛愣了下，顯然沒料到這個：“不可能！我問過懂行的，說就是一個生樁……”
“你問的那個‘懂行的’，怕是沒安好心。”蘇青禾走到墻前，蹲下身看那紅漆符。符紋里卡著些細(xì)小的土粒，她捻起一點聞了聞，“這是墳頭土混著狗血畫的，看著像鎮(zhèn)煞，其實是在養(yǎng)煞——讓底下的冤魂互相斗，怨氣越重，煞就越兇?！?/p>
趙猛臉色變了：“你咋知道？”
“我家煙魂姐姐以前見過這種陰損法子。”蘇青禾站起身，“畫符的人要么是外行，要么就是故意的?！?/p>
正說著，那間土坯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露出半張蒼老的臉，正是老王頭。他臉上帶著傷，嘴角青了一塊，看見蘇青禾，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蘇同志，你可來了……趙道長他……他把我老伴兒嚇暈過去了……”
“老王頭，你總算肯出來了！”趙猛上前一步，“說！你兒子把生樁埋在哪了？除了那個張?zhí)m，還有沒有別人？”
老王頭渾身發(fā)抖，往后縮了縮：“沒……沒有別人……就……就張?zhí)m一個……是我兒子糊涂……他聽了外面來的一個先生的話，說埋個生樁能保水庫平安，還能讓俺們村富起來……他……”
“外面來的先生？”蘇青禾抓住重點，“什么樣的先生？”
“就是……就是個戴眼鏡的，穿得挺體面，說自己是風(fēng)水先生……”老王頭努力回憶，“去年來的，住了兩天就走了，臨走前給了我兒子一張符，說埋生樁時帶著，能‘壓魂’……”
沈清辭和蘇青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不對勁。這“風(fēng)水先生”十有八九是故意的，用生樁損招害命，還挑了石洼村這種窮地方，明顯是有預(yù)謀。
“水庫在哪？”沈清辭問。
“在……在村東頭，離這兒不遠(yuǎn)。”老王頭指了個方向，“但那地方邪性得很，這半年沒人敢去，去了就頭疼，還能聽見水里有人哭……”
“哭的不是一個人?！碧K青禾心里默念，黃二姐剛才跟她說，水庫那邊的陰氣里裹著好幾個女聲，還有個小孩的哭聲。
她剛想再說點什么，就見趙猛已經(jīng)拎著棗木棍子往村東頭走：“廢話少說，挖出來不就知道了！”
“站??！”沈清辭喊住他，“現(xiàn)在是午時，陽氣最盛，動土容易驚煞，等傍晚再說?！?/p>
“你少唬我！”趙猛回頭，“我武堂辦事，講究快準(zhǔn)狠，哪像她文堂磨磨蹭蹭！”
“你要是現(xiàn)在去，不是鎮(zhèn)煞，是送命?！鄙蚯遛o拿出羅盤，指針指著村東頭的方向，紅針已經(jīng)彎了，“那地方的煞氣聚成了形，午時陽氣沖它，它只會更兇?！?/p>
趙猛看著羅盤，臉色變了變。他雖然看不起文堂和道士，但也知道沈清辭的羅盤不會錯。
“那……那等就等！”他梗著脖子，“但這單是我先接的，挖出東西來，我說了算！”
蘇青禾笑了：“誰解決問題誰說了算?！?/p>
她轉(zhuǎn)頭對老王頭說：“王大爺，您先去照顧老伴兒，我們在村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對了，您兒子……”
提到兒子，老王頭眼圈又紅了：“他……他自打第一個娃沒了，就瘋了，整天在水庫邊上轉(zhuǎn)悠，說聽見張?zhí)m在水里叫他……”
蘇青禾心里一沉?？磥磉@生樁的報應(yīng)，已經(jīng)先落在了兇手身上。
她和沈清辭往村里深處走，沒再管趙猛。陽光透過灰蒙蒙的天照下來，落在土路上，卻一點暖意都沒有。
“你說，那個‘風(fēng)水先生’是誰？”蘇青禾問。
沈清辭皺眉：“不好說。但用生樁養(yǎng)煞，損人不利己，要么是邪派，要么是受人指使?！彼D了頓，“李隊說，劉萬成的公司去年跟石洼村簽過水庫的承包合同，說是要搞旅游開發(fā)?！?/p>
蘇青禾愣?。骸皠⑷f成？那個殺了張?zhí)m的地產(chǎn)商？”
“嗯?！鄙蚯遛o點頭，“我剛收到李隊的消息，劉萬成交代，他買張?zhí)m，就是因為知道她是石洼村的，本來想讓她帶路去村里找個東西，結(jié)果她總跑，就……”
后面的話沒說，但兩人都明白了。這事兒從頭到尾就不是巧合，從張?zhí)m被拐，到石洼村的生樁，再到那個神秘的風(fēng)水先生，背后肯定有根線牽著。
“那他們要找的東西是啥？”蘇小花問。
沈清辭看了眼村東頭的方向：“不知道，但肯定在水庫底下。”
這時，一陣風(fēng)吹過，帶來遠(yuǎn)處水庫的水聲，隱約還真像有人在哭，細(xì)細(xì)的，纏著人心尖疼。
蘇小花摸出兜里的錦囊，艾草的清香讓她稍微定了定神。她看向沈清辭，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手里的錦囊，眼神有點復(fù)雜。
“看啥？”她挑眉。
“沒什么?！鄙蚯遛o別過臉，“趕緊轉(zhuǎn)，天黑前得弄清楚底下埋了幾個，都是誰?！?/p>
蘇青禾點點頭，心里卻在想，不管埋了多少，這次都得把她們一個個救出來，就像救張?zhí)m那樣。
夕陽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紅。村東頭的水庫方向，霧氣越來越濃，那哭聲也越來越清晰，像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從水里盯著這個寂靜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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