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幕如同一幅巨大的鉛灰色綢緞,將這座千年古城裹進濃稠的暮色里。細密的雨絲斜斜墜落,在石板路上編織出閃爍的銀網,路燈的光暈被雨水暈染成毛茸茸的光斑,恍若漂浮在霧氣中的金色水母。伊莎貝拉握著烏木長柄傘的指節(jié)泛白,高跟鞋敲擊青石的脆響被雨聲吞噬,黑色風衣下擺沾著水珠,隨著步伐掃過潮濕的空氣。口袋里的手機循環(huán)播放著林俊杰的《江南》,清澈的歌聲穿透雨幕,像一縷穿透烏云的月光,指引她走向未知的宿命。
她拐進蒙馬特高地的暗巷,兩側中世紀的石墻泛著青苔,斑駁墻皮剝落處露出粗糙磚石,仿佛在訴說歲月的滄桑。濕漉漉的藤蔓沿著墻縫肆意生長,葉片上的水珠在路燈下折射出幽藍冷光,宛如吸血鬼沉睡時的瞳孔。巷子盡頭的橡木門半掩在陰影里,門環(huán)上雕刻的狼頭齜著獠牙,凹陷的眼窩里嵌著兩枚黑曜石,那是血族跨越世紀的暗語。伊莎貝拉指尖撫過狼頭眉心,冰涼的觸感瞬間喚醒沉睡的記憶 —— 威尼斯的運河、倫敦的霧都、江戶時代的櫻花,無數個輾轉的暗夜在腦海中掠過。
木門發(fā)出嘆息般的吱呀聲,雪松與羊皮紙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搖曳的燭光將滿墻古籍的影子投射在天花板上,仿佛無數振翅欲飛的蝙蝠。塞繆爾從雕花扶手椅上起身,黑袍下擺掃過波斯地毯,他蒼白的手指關節(jié)突出,如同老樹的枝椏。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陰影中閃爍,像兩簇永不熄滅的鬼火。
“伊莎貝拉大人,” 老者的聲音帶著跨越兩個世紀的沙啞,喉結處猙獰的傷疤隨著話語起伏,那是百年前銀器留下的印記,“您沉睡時,世界已換了七次模樣。工業(yè)革命的汽笛震碎了馬車的鈴鐺,互聯(lián)網的光纜在地下編織成新的血脈網絡?!?/p>
“但血族的使命從未改變?!?她走向噼啪作響的壁爐,火焰舔舐著木柴發(fā)出的爆裂聲,與中世紀火刑架上的聲響竟有幾分相似。蒼白的掌心感受著火焰的溫度,卻無法驅散骨子里的寒意。跳動的火光在她眼瞳里投下猩紅的暗影,“我在歌聲里聽見了心跳,塞繆爾,人類的心跳。那節(jié)奏與我在拜占庭戰(zhàn)場,聽著戰(zhàn)友心臟被箭矢貫穿時的震顫,有著微妙的共鳴。”
老血族接過她遞來的手機,枯槁的手指在觸摸屏上笨拙滑動,仿佛觸碰某種禁忌的魔法。林俊杰在舞臺上的照片映亮他布滿皺紋的臉,與四周古老的陳設形成詭異的反差:“這張面孔... 不屬于任何古老家族。大人為何對凡人如此...” 他的目光掃過手機里演唱會現(xiàn)場沸騰的人潮,突然想起文藝復興時期,那些為了一幅畫作甘愿獻出鮮血的貴族。
“聽!” 她突然按住塞繆爾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凝固的皮膚里,“《江南》的副歌部分,鼓點像不像遠古戰(zhàn)鼓?他唱‘圈圈圓圓圈圈’時,尾音的震顫...” 伊莎貝拉閉上眼睛,記憶閃回至十字軍東征的戰(zhàn)場,那時她也是這樣,在血色殘陽下聽見同類瀕死的吟唱。但此刻歌聲里的生機,卻像一柄溫柔的匕首,割開了她千年冰封的心防。
塞繆爾的眉頭擰成古老的符文:“大人,戒律廳的羊皮卷上... 明確記載著禁止與凡人產生情感糾葛。您還記得維多利亞時代的悲劇嗎?那個畫家的靈魂,至今還在泰晤士河底徘徊。”
“三千年了,塞繆爾?!?她轉身時,風衣帶起一陣冷香,其中混著中世紀修道院的熏香與現(xiàn)代香水的前調,“我看著羅馬陷落,看著蒸汽火車碾碎馬蹄,卻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 —— 像初生嬰兒的啼哭,像第一株破土的春芽。你可知道,當他唱‘緣分落地生根是我們’時,我竟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月光的震撼?!?指尖撫過書架上褪色的戒訓,她突然輕笑出聲,“或許這次該換我給戒律廳寫新規(guī)則了。”
當塞繆爾帶著情報返回時,壁爐里的木柴已燃成灰燼。伊莎貝拉盯著資料上林俊杰的照片,年輕人陽光的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下竟有些不真實。1981 年出生,18 歲出道,新加坡國立大學高材生... 這些冰冷的文字拼湊出一個鮮活的生命,與她記憶中轉瞬即逝的人類并無二致,卻又如此不同。她注意到資料邊角標注的星盤圖,顯示此人出生時恰逢百年難遇的血月天象。
“他的演唱會門票在七秒內售罄。” 塞繆爾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電子設備的藍光在他臉上投下奇異的光斑,“安保系統(tǒng)采用軍用級加密,血族若想...” 他調出會場的三維建模圖,紅色警報線路如同血管般遍布每個角落。
“我要前排中央的位置?!?伊莎貝拉的指甲掐進掌心,在羊皮紙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跡,“訂今晚的航班,用十九世紀東印度公司的舊護照模板偽造身份。記得在簽證頁畫上所羅門封印,或許能騙過現(xiàn)代的安檢設備。” 她突然抬頭,瞳孔在黑暗中泛起幽光,“你說,當他的歌聲穿透三千年的孤獨,會是怎樣的光景?就像但丁遇見貝雅特麗齊,只不過我等待的是一場用聲波掀起的靈魂風暴?!?/p>
啟程前夜,伊莎貝拉站在亞歷山大三世橋上。塞納河泛著墨色波光,埃菲爾鐵塔的燈光在雨幕中暈染成玫瑰色的霧。手機里《一千年以后》的旋律響起,那句 “因為在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沒有我” 像把銀刃,精準刺入她不死之軀最柔軟的角落。她望著河面上游船拖曳的光帶,突然想起某個中世紀的雨夜,也是這樣的歌聲,讓她第一次對永恒產生了恐懼。而此刻,恐懼中竟摻雜著一絲期待,如同等待破曉的夜梟。
新加坡樟宜機場的熱浪裹挾著雞蛋花香氣撲面而來。伊莎貝拉摘下寬檐帽,墨鏡后的眼睛警惕掃視著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攝像頭。頭頂的電子屏正在播放林俊杰新專輯的宣傳視頻,畫面里的光影特效讓她想起文藝復興時期的教堂壁畫,只不過如今的藝術家,用的是像素與代碼。出租車駛過濱海灣,摩天輪的燈光與星群交相輝映,車窗外林俊杰《不潮不用花錢》的廣告歌突然響起,她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 —— 原來在這個時代,他的聲音早已浸透每個角落,連空氣中都漂浮著他的旋律碎片。
“時光古董店” 的銅鈴叮咚作響,檀香混著沉香的氣息中,阿里斯擦拭古董懷表的動作驟然停滯。他的目光掃過伊莎貝拉頸后若隱若現(xiàn)的月桂紋身,立刻單膝跪地:“暗夜玫瑰重綻之時,必有風暴將至。上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天象,還是伊麗莎白一世登基的年代?!?/p>
“帶我去能聽見他呼吸的地方?!?伊莎貝拉將酒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猩紅液體順著嘴角滑落,在蒼白皮膚上映出妖異的色澤。落地窗外,濱海灣金沙酒店的燈光在夜空中勾勒出未來感的輪廓,而她的目光穿越三千年光陰,早已落在三天后的演唱會現(xiàn)場,落在那個即將用歌聲點燃她永恒生命的凡人身上。她仿佛已經看見,當聚光燈亮起,當第一個音符迸發(fā),時間將在此刻凝固,而她,將見證一個跨越物種的奇跡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