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深夜暢談

新加坡的暮色帶著熱帶獨有的慵懶，將濱海灣的摩天大樓染上蜜糖般的暖色調(diào)。伊莎貝拉站在 “時光古董店” 的雕花窗前，看著夕陽為街道旁的雨樹葉鍍上金邊，指尖無意識地在玻璃上劃出細小的圓弧。手腕上那道銀灰色的印記在暮色中泛著微光，昨夜戰(zhàn)斗殘留的灼痛感還在肌膚深處隱隱作祟，像一枚提醒危險的烙印。

古董店的銅鈴叮咚作響時，她正將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放回琴盒。林俊杰帶著一身淡淡的咖啡香走進來，淺灰色的襯衫袖口隨意挽起，露出小臂上那道拍攝事故留下的舊傷疤。“抱歉來晚了，混音師臨時改了幾個音軌。” 他的笑容帶著歉意，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絲巾上 —— 那是她特意用來遮擋銀灰色印記的威尼斯蕾絲，“上次說的晚餐，不知道您今晚有沒有空？”

伊莎貝拉的指尖在琴盒鎖扣上停頓半秒，昨夜巷戰(zhàn)的硝煙味仿佛還縈繞在鼻尖。獵人的銀箭、紫外線探照燈、還有阿里斯凝重的表情，都在提醒她遠離凡人的重要性?？僧?dāng)她對上林俊杰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卻像被琴弦卡住的音符，怎么也無法出口?！拔业臉s幸?！?她最終還是輕輕點頭，耳尖捕捉到他瞬間加速的心跳聲，像被撥動的琴弦。

他們選擇了一家隱藏在殖民風(fēng)格建筑里的法式餐廳。暗紅色的天鵝絨座椅泛著溫潤的光澤，墻上掛著印象派風(fēng)格的油畫，空氣中彌漫著松露與勃艮第紅酒的混合香氣。侍者為他們拉開座椅時，伊莎貝拉下意識地避開了陽光直射的位置 —— 她的皮膚在強光下會泛起近乎透明的光澤，那是血族無法掩飾的特征。

“這家店的主廚曾在巴黎三星餐廳工作。” 林俊杰翻開菜單，指尖劃過那些法文菜名，“我寫《學(xué)不會》的時候，經(jīng)常一個人來這里待到打烊?！?他抬頭時恰好對上她的目光，突然笑了起來，“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歌手居然喜歡這么安靜的地方。”

“安靜的地方更容易聽見內(nèi)心的聲音?！?伊莎貝拉的目光落在窗外，暮色中的新加坡河泛著粼粼波光，讓她想起十七世紀(jì)的阿姆斯特丹運河。那時她也曾在類似的餐廳里，聽著小提琴演奏，看著窗外的船只緩緩駛過，只是那時坐在對面的，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長，他們談?wù)摰氖窍懔腺Q(mào)易與海上航線，而非音樂與夢想。

前菜上桌時，林俊杰談起了新專輯的概念。“想做一張關(guān)于‘時間’的唱片。” 他用銀叉輕輕撥弄著盤中的扇貝，“人們總說時間能治愈一切，但有些記憶反而會隨著時間變得更清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著好奇，“您似乎對歷史很了解，會不會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太浮躁了？”

伊莎貝拉的銀刀在盤中劃出細小的弧線，三千年的時光在腦海中飛速流轉(zhuǎn)。她見過羅馬帝國的興衰，見證過文藝復(fù)興的璀璨，親歷過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慘烈，卻從未像此刻這樣，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時間的重量?！案≡昊蛟S是因為知道時間有限。” 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悵惘，“永生者才明白，最珍貴的恰是那些會流逝的瞬間?！?/p>

林俊杰眼中閃過驚訝，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您說話的方式很特別，像……”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像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人?！?他舉起酒杯，紅酒在杯中輕輕晃動，“不過這樣很迷人，就像您店里的那些古董，每個細節(jié)都藏著故事。”

當(dāng)主菜上桌時，話題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向了音樂。林俊杰談起他在新加坡國立大學(xué)組建樂隊的日子，那時他們在學(xué)校的禮堂演出，用借來的音響和二手吉他，卻有著最純粹的熱情?！暗谝淮温牭脚_下的歡呼時，我就知道自己一輩子都離不開音樂了?！?他的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fā)光，像盛著星光的湖泊。

伊莎貝拉靜靜地聽著，指尖隨著他描述的節(jié)奏輕輕點著桌面。她想起十二世紀(jì)的拜占庭，那時她也曾在皇宮的宴會上，聽著游吟詩人彈唱民謠，看著貴族們隨著旋律起舞。只是那時的音樂帶著宗教的莊嚴(yán)，不像現(xiàn)在的歌聲這樣，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耙魳肥强缭綍r空的語言?！?她輕聲說，“三百年前的旋律，現(xiàn)在聽來依然能觸動人心?！?/p>

“您會彈魯特琴？” 林俊杰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當(dāng)她點頭時，他興奮地從手機里找出一段錄音，“我最近在研究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復(fù)調(diào)音樂，這段古鋼琴曲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空靈的琴聲從手機里流淌而出，伊莎貝拉的瞳孔微微收縮 —— 那是她十五世紀(jì)時在佛羅倫薩聽過的旋律，作曲家是她當(dāng)時的友人，這段樂譜早已在歷史長河中遺失。

“左手的和弦應(yīng)該再沉一點?！?她伸出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劃出古老的六線譜符號，“像這樣，用低音襯托高音，就像月光下的影子，缺一不可?！?林俊杰專注地聽著，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讓那道舊傷疤顯得格外清晰。伊莎貝拉的目光在傷疤上停留半秒，突然想起 1453 年的君士坦丁堡，那時她的戰(zhàn)友也帶著類似的傷疤，在守城的最后一刻將她推出了城門。

“您怎么知道這個指法？” 林俊杰的聲音帶著驚訝，“音樂學(xué)家說這段樂譜的原版已經(jīng)失傳了?！?他的好奇像細密的網(wǎng)，漸漸收緊在她周圍，讓她有些呼吸困難。三千年的生命里，她早已學(xué)會用謊言編織保護色，可面對那雙清澈的眼睛，她卻第一次感到猶豫。

“在一本中世紀(jì)手稿上見過類似的記譜法?！?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半真半假的答案，端起酒杯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古董商總會接觸到一些奇怪的東西?！?紅酒的單寧在舌尖綻開微澀的花朵，讓她想起昨夜那瓶療傷藥劑的味道，只是此刻心中的悸動，卻沒有任何藥劑能夠平復(fù)。

甜點上桌時，林俊杰談起了他對生命的理解?！拔矣X得生命就像和弦，有高音也有低音，有明亮也有灰暗?！?他用銀勺輕輕敲著玻璃杯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以前總追求完美的高音，現(xiàn)在才明白，那些不完美的轉(zhuǎn)音才更動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舊傷疤上，帶著釋然的微笑，“就像這個疤痕，雖然難看，卻提醒我曾經(jīng)那么拼命地追求過?！?/p>

伊莎貝拉的心猛地一顫，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三千年的生命里，她見過無數(shù)的生離死別，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背叛與傷害，身上的傷疤早已被歲月?lián)崞?，可那些記憶卻像刻在靈魂深處的音符，從未真正消失。“不完美才是生命的證明。”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永生者最大的悲哀，就是失去了不完美的權(quán)利?！?/p>

餐廳的燈光漸漸暗下來，只有他們桌上的燭光還在搖曳。窗外的新加坡河已經(jīng)亮起燈火，游船的燈光在水面織成流動的光網(wǎng)。林俊杰談起他的家人，說起奶奶做的海南雞飯，說起爺爺教他唱的閩南語童謠。那些瑣碎的日常在他口中變得生動而溫暖，像壁爐里跳動的火焰，讓伊莎貝拉感到一種久違的暖意。

她第一次主動談起自己的 “經(jīng)歷”—— 當(dāng)然，是經(jīng)過精心修飾的版本。她說起在巴黎的古董店，說起在威尼斯遇見的老工匠，說起在伊斯坦布爾看到的古老市集。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涉及時間的細節(jié)，卻在描述那些場景時，不自覺地流露出只有親歷者才有的生動細節(jié)?！澳纳盥犉饋硐褚徊侩娪啊！?林俊杰眼中閃爍著向往的光芒，“我寫《故事細膩》的時候，想象的就是這樣的畫面?！?/p>

當(dāng)侍者送來餐后甜酒時，林俊杰突然拿出手機。“有段新寫的旋律想給您聽聽?！?他的表情有些緊張，像個等待老師評價的學(xué)生，“還沒完成，只是個 demo?！?輕柔的鋼琴前奏從手機里流淌而出，簡單卻動人，像月光灑在平靜的湖面上。伊莎貝拉閉上眼睛，指尖隨著旋律輕輕晃動，昨夜戰(zhàn)斗留下的疲憊與警惕，在這段旋律中漸漸融化。

“這段旋律里有海風(fēng)的味道。” 她睜開眼時，燭光在她瞳孔里跳躍，“像站在甲板上，看著船只駛向未知的遠方?！?林俊杰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告訴她這段旋律確實是在海邊寫的，那時他正經(jīng)歷創(chuàng)作瓶頸，在沙灘上坐了整整一夜?！澳偰軠?zhǔn)確抓住音樂的靈魂。” 他的語氣里帶著贊嘆，“就像您說的，您真的能聽見音樂背后的故事?！?/p>

離開餐廳時，夜色已經(jīng)籠罩了整座城市。林俊杰堅持要送她回家，他們沿著新加坡河慢慢散步，晚風(fēng)帶著海水的咸腥吹拂著臉頰。路燈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影子，偶爾有晚歸的行人經(jīng)過，留下細碎的交談聲。伊莎貝拉能清晰地聽見身旁林俊杰的呼吸聲，他的腳步節(jié)奏，甚至他皮膚下血液流動的聲音 —— 這些鮮活的生命跡象，讓她感到既安心又危險。

“謝謝您愿意聽我說這么多?！?在古董店門口，林俊杰停下腳步，路燈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和您聊天很舒服，好像…… 認(rèn)識了很久一樣?！?他的目光真誠而溫暖，讓她想起十五世紀(jì)的佛羅倫薩，那時也有位畫家這樣對她說過，后來那位畫家為她畫了肖像，卻在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死。

“我也很愉快?！?伊莎貝拉的指尖在口袋里握緊了那枚血寶石戒指，冰冷的寶石觸感讓她保持清醒，“您的音樂很有力量，繼續(xù)創(chuàng)作下去吧?！?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三千年的自制力在這一刻搖搖欲墜。當(dāng)林俊杰轉(zhuǎn)身離開時，她幾乎要脫口而出警告的話語，告訴他危險正在逼近，告訴他自己是個會帶來毀滅的存在。

回到古董店時，阿里斯已經(jīng)等在柜臺后。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又掃過她緊握的拳頭，最終停留在她手腕上的蕾絲絲巾上?！伴L老會發(fā)來密信?！?他將一卷羊皮紙推到她面前，上面用血族文字寫著警告，“他們已經(jīng)知道您與凡人過從甚密，要求您立刻中斷聯(lián)系?！?/p>

伊莎貝拉展開羊皮紙，古老的文字在燭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長老們的警告像冰冷的雨水，澆在她剛剛回暖的心上?！八麄儾粫斫獾?。” 她低聲說，指尖撫過那些文字，“林俊杰的音樂里有種特殊的能量，連獵人都在忌憚的能量?！?她想起演唱會現(xiàn)場聲波組成的防護結(jié)界，想起那段治愈人心的旋律，“或許這就是血族一直尋找的，與人類共存的方式。”

阿里斯嘆了口氣，將一杯深紅色的液體推到她面前?！澳巳漳返谋瘎×藛幔俊?他的聲音里帶著擔(dān)憂，“每次血族與凡人產(chǎn)生羈絆，最終只會帶來毀滅?！?他指著窗外林俊杰離開的方向，“那個年輕人很善良，但善良在獵人的銀箭面前，一文不值?！?/p>

伊莎貝拉沒有回答，只是端起那杯液體輕輕晃動。月光透過彩繪玻璃窗照在她身上，皮膚泛起珍珠母貝般的光澤，手腕上的銀灰色印記在月色中清晰可見。她知道阿里斯說得對，三千年的歷史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證明這一點?？僧?dāng)她閉上眼睛，耳邊卻又響起林俊杰的歌聲，想起他談?wù)撘魳窌r眼中的光芒，想起他手腕上那道勇敢的傷疤。

她走到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前，輕輕撥動琴弦。悠揚的旋律在空曠的店內(nèi)回蕩，與昨夜戰(zhàn)斗的硝煙味、今晚餐廳的紅酒香、林俊杰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和諧。這一次，她沒有聽見威尼斯運河的水聲，也沒有聽見帕格尼尼的嘆息，只聽見自己那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在音樂的觸動下，傳來久違的悸動。

伊莎貝拉將那卷羊皮紙放在燭火上點燃，古老的文字在火焰中扭曲變形，最后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案嬖V長老會，我會自己處理?！?她的聲音平靜卻堅定，手腕上的銀灰色印記在燭光下微微發(fā)燙，“但在此之前，我想再聽聽那把‘夜鶯’，在他的指尖會唱出怎樣的旋律?！?/p>

當(dāng)?shù)谝豢|晨光出現(xiàn)在東方的天空，伊莎貝拉已經(jīng)整理好了店內(nèi)的古董。她將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琴盒敞開著，暗紅色的琴身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手腕上的銀灰色印記被新的蕾絲絲巾遮住，昨夜的掙扎與猶豫都已被她藏進心底最深處。

古董店的銅鈴再次響起時，她抬起頭，臉上露出了三千年未曾有過的柔和笑容。窗外的雨樹葉在晨風(fēng)中輕輕搖曳，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像無數(shù)跳躍的音符。她知道危險仍未過去，獵人的銀箭或許就在街角等待，長老會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但此刻她只想相信音樂的力量，相信那段剛剛開始的、跨越時空的羈絆。

伊莎貝拉輕輕撥動琴弦，一段嶄新的旋律在店內(nèi)流淌開來。這一次，旋律里沒有了千年的孤寂與悲傷，只有溫暖的期待與勇敢的希望，像清晨的陽光，照亮了她漫長而黑暗的生命旅程。她知道，從與林俊杰共進晚餐的這個夜晚開始，她的世界已經(jīng)徹底改變，而這場深夜暢談，只是這段奇妙緣分的全新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