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金惜在羽宮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度過了整整七百多個日夜。時間并未撫平她心中的刺,反而在宮遠徵每一次偶遇時冰冷厭惡的視線,在宮子羽每一次無憂無慮的笑聲中,讓那根刺扎得更深,尖銳地刺痛著她的靈魂。貼身收藏的錦囊,磨損得很快,那微弱的藥香也在加速消散,但仍是她的寶貝。
宮子羽依舊是那個自由跳脫的少年,在宮門森嚴的背景下格格不入,卻依舊被宮鴻羽默許地保護著。金惜依舊是那道無聲的影子,盡職盡責(zé)地隔絕著一切可能打擾他“自由”的危險,內(nèi)心的荒蕪卻在短短兩年內(nèi)瘋狂滋長。
這日,宮子羽又琢磨著溜出宮門。金惜如同往常一樣,沉默地落后半步。剛走到羽宮外院,卻被宮鴻羽身邊的親衛(wèi)攔住了去路。
“金惜姑娘,執(zhí)刃大人有令,傳你即刻前往執(zhí)刃殿?!庇H衛(wèi)聲音平平,不容置疑。
宮子羽腳步一頓,有些意外:“父親找我?現(xiàn)在?我還有事呢……”
“羽公子,執(zhí)刃大人只傳召金惜一人?!庇H衛(wèi)截斷了他的話。
宮子羽皺了皺眉,看看金惜,揮揮手:“行吧,你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他并未多想。
金惜心中卻猛地一沉。執(zhí)刃親自召見?單獨召見她?她默默行禮,轉(zhuǎn)身跟著親衛(wèi)走向執(zhí)刃殿。
執(zhí)刃殿內(nèi),氣氛肅穆。宮鴻羽端坐主位,雪長老亦在座,面容如冰。
“黃玉侍從金惜,參見執(zhí)刃大人,雪長老?!苯鹣蜗ス虻?,垂首,心跳如鼓。
宮鴻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緩緩開口:“金惜,你在羽宮侍奉子羽,已有兩年?!?/p>
“是?!苯鹣У男膽业缴ぷ友?。
“你恪盡職守,護衛(wèi)周全?!睂m鴻羽語氣平淡,“子羽性情跳脫,能安穩(wěn)至今,你功不可沒?!?/p>
金惜沉默。
果然,宮鴻羽話鋒一轉(zhuǎn),看向雪長老:“但是子羽身邊近侍之位,責(zé)任重大。雪長老麾下新晉紅玉侍從金繁,資質(zhì)卓絕,沉穩(wěn)更勝其齡,擅全局籌謀,應(yīng)對復(fù)雜局面。經(jīng)雪長老與我共議,即日起,由紅玉侍從金繁接替你,為宮子羽少主近身侍衛(wèi),而你則去徵宮任宮遠徵的近身侍從吧,但金繁的身份不可告訴他人,他與你一樣降為綠玉侍衛(wèi)。”
紅玉侍從?金繁?年僅十六?接替她?徵宮?她深深低頭,心下有一絲解脫與無盡欣喜:“遵命!執(zhí)刃大人,雪長老!”
宮鴻羽微微頷首:“下去吧”
她幾乎是飄著走出執(zhí)刃殿的。陽光刺眼卻溫暖,兩年的陰霾仿佛瞬間消散。她無暇去想金繁是何等天才,滿腦子只有:徵宮!
她飛奔回羽宮侍女房,以最快速度收拾物品。磨損的錦囊緊貼心口,仿佛重新有了溫度。
當(dāng)她抱著小包袱走出房門時,宮子羽正好回來,身邊跟著一個陌生的少年。
那少年身量未足,穿著嶄新的紅玉侍從服飾,腰間佩劍略大,面容稚嫩卻緊繃,努力維持著沉穩(wěn)冷峻,正是十六歲的金繁。
宮子羽正不滿地抱怨:“……父親也真是,突然就換人。金惜不是挺好?悶是悶點,但身手好……還換這么個……”他瞥了眼繃著臉的金繁,咽下了“小毛孩”幾個字。
看到抱著包袱的金惜,宮子羽的話戛然而止,他愕然地看著她臉上異常明亮的光彩和手中的包袱,不快道:“金惜?你這是……就因為他?”他指了指努力站得筆直的金繁。
金惜停下腳步,看著宮子羽,再看看年幼卻佩著紅玉腰牌的金繁。她深吸一口氣,依禮躬身,聲音是兩年來從未有過的清晰和平靜:“回稟羽公子,執(zhí)刃大人有令,由金繁大人接替奴婢護衛(wèi)您。奴婢……告退?!?/p>
她不再看宮子羽錯愕的表情,也無視金繁那帶著少年人緊張與審視的目光。抱著包袱,挺直背脊,她一步一步,堅定地、帶著近乎雀躍的急切,走出了這座困了她兩年的羽宮庭院。
陽光灑滿全身,她自由了。
她的方向,只有一個——徵宮。
她奔跑著穿過宮門的回廊廣場,每一步都踏在重燃的希望上。兩年壓抑的思念與痛苦,化作了奔向他的力量。
終于,徵宮那熟悉的院門映入眼簾。幽深,內(nèi)斂,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藥草香——是她記憶深處的味道。門庭依舊帶著大戰(zhàn)后的冷清。
金惜在門口停下,劇烈喘息,心跳如雷。她整理衣襟頭發(fā),看著緊閉的大門,緊張與期待交織。
他……在嗎?
他……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刺痛閃過,隨即被更強烈的渴望壓下。無論如何,她回來了。
她抬起手,指尖微顫,帶著虔誠的鄭重,輕輕叩響了徵宮沉寂的門扉。
“叩、叩、叩。”
聲音在寂靜中回蕩,宣告著兩年隱忍的終結(jié)與遲來的歸處。門后,是她全部執(zhí)念的所在。門內(nèi),是未知的冰冷,還是不敢奢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