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剛歇,蘇州府衙后院的玉蘭便借著水汽瘋長。慕清漣推開軒窗時,正看見拓拔睿站在花樹下,銀甲上還凝著晨露,手里卻提著個竹籃,籃底鋪著濕潤的青苔,盛著剛摘的玉蘭花瓣,白得像堆沒化的雪。
“又去摘花?”她笑著喚他,指尖拂過窗臺上的琴——那是第六章破廟斷弦后,拓拔睿尋來的老桐木重新做的,琴尾刻著極小的“清漣”二字,是他笨拙的筆跡。
拓拔睿抬頭時,甲片的反光在她臉上晃出細碎的光斑,像當年迎親隊入黃沙時的日影,卻少了鋒芒,多了溫柔。“阿執(zhí)說要做玉蘭膏,讓我多摘些?!彼绮缴想A,竹籃遞過來時,帶著股清冽的花香,“你聞,比北境的沙棘香多了?!?/p>
慕清漣拈起片花瓣,湊到鼻尖輕嗅。這香氣讓她想起第五章破廟的夜雨,謝輕執(zhí)縮在火堆邊,發(fā)間簪著朵干皺的玉蘭,說“等到了江南,讓你聞夠新鮮的”。那時她攥著碎玉佩的手在發(fā)抖,哪敢想真有這樣的日子——有花,有琴,有身邊人。
“對了,”拓拔睿忽然從懷里摸出個錦囊,藍布上繡著半朵玉蘭,針腳歪歪扭扭,是他跟著謝輕執(zhí)學(xué)的,“阿梨托人送來的,說新刻的竹片到了,讓咱們?nèi)デ俜豢纯??!?/p>
錦囊里是片竹牌,刻著“玉蘭滿階”四個字,邊緣還刻著三個人的小像:一個撫琴,一個握槍,一個拈針,正是他們仨如今的模樣。慕清漣指尖撫過竹牌上的刻痕,忽然想起第七章血書的紋路——那時的血痕是燙的,此刻的刻痕是暖的。
謝輕執(zhí)的聲音從廚房飄來,混著面杖敲案的聲響:“清漣快來!面團發(fā)好了,教我捏花瓣的形狀!”
慕清漣回頭時,看見拓拔睿正往廊下的石桌上擺花瓣,一片一片擺得整齊,像在排兵布陣。她忽然覺得,這滿院的玉蘭哪是花,分明是當年鷹愁谷的風(fēng)雪化成的——那些刺骨的寒,終究被歲月釀成了此刻的暖。
日頭爬到中天時,謝輕執(zhí)端著剛烤好的玉蘭酥走出廚房,青衫上沾著面粉,像落了層細雪。慕清漣正坐在花樹下?lián)崆?,《歸鴻》的調(diào)子漫過石階,與拓拔睿磨槍的輕響相和,倒像支渾然天成的合奏曲。
“嘗嘗?”她把點心盤遞到慕清漣面前,酥餅上的糖霜簌簌落在琴上,像撒了把碎星,“比去年進步了吧?拓拔說我把花瓣捏得像槍尖,哪有那么兇?”
慕清漣咬了口酥餅,甜香混著琴聲漫進喉嚨。琴尾的“清漣”二字被陽光曬得發(fā)燙,讓她想起第八章崖頂?shù)呐L(fēng)——那時血書的“天下”二字刺目,如今卻化作舌尖的甜,階前的香。
拓拔睿的槍尖在石臺上劃出輕響,忽然轉(zhuǎn)身挑過片飄落的花瓣,槍尖轉(zhuǎn)了個圈,花瓣便穩(wěn)穩(wěn)落在慕清漣的琴案上?!澳憧?,”他眼里的笑意比陽光還亮,“這槍法能繡花,就像你的琴聲能安魂。”
謝輕執(zhí)在一旁打趣:“當年在荒原,某人槍尖挑著我的劍鞘,說‘來日再戰(zhàn)’,如今倒成了‘花前月下’,這臉變得比翻書還快?!?/p>
慕清漣沒接話,只是指尖一挑,琴弦發(fā)出清亮的顫音。她看見拓拔睿的銀槍映著玉蘭,看見謝輕執(zhí)的銀針在素帕上繡出花苞,看見階前的花瓣越積越厚,像條通往春天的路。
暮色漫上來時,三人坐在廊下分食最后的玉蘭酥。拓拔睿說起當年雁門關(guān)的風(fēng)沙,謝輕執(zhí)講著暗樁莊子的藥香,慕清漣的指尖在膝頭打著節(jié)拍,忽然輕聲道:“你們看,這滿階的花,多像我們走過的路——看著亂,其實每一步都踩著彼此的腳印?!?/p>
拓拔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厚繭蹭過她的指尖;謝輕執(zhí)把最后塊酥餅塞進她嘴里,笑得眉眼彎彎。月光爬上石階,照亮那些層層疊疊的花瓣,也照亮三人交疊的影子,像朵永不凋謝的玉蘭。
外番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