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那天,蘇晚特意換了件淺藍的連衣裙,抱著筆記本提前十分鐘到了報告廳。顧言之已經在第三排占了座,身邊放著本攤開的《低溫物理學導論》,指尖正夾著筆在頁邊寫批注。
“這里?!彼ь^看見她,把旁邊的椅子往外拉了拉,桌角放著瓶溫熱的牛奶,“早上路過便利店買的,怕你沒吃早飯?!?/p>
蘇晚坐下時,指尖碰到牛奶瓶的溫意,剛想說謝謝,就見他把書往旁邊挪了挪,露出筆記本上的字——是昨晚整理的超導體基礎知識點,字跡清雋,關鍵處還用熒光筆標了色。“怕教授講得快,你先看看這個,有不懂的等下直接問。”
報告廳的燈暗下來時,蘇晚偷偷瞥了眼旁邊的人。顧言之正仰頭看屏幕,側臉的線條在光影里顯得格外柔和,睫毛長而密,偶爾眨眼時,像蝶翼輕輕扇動。她忽然想起陳陽說的,顧學長高中時就拿過全國物理競賽金獎,卻放棄了保送清北的機會,留在南方大學讀物理,只因為這里有國內頂尖的低溫實驗室。
“專注點?!鳖櫻灾鋈黄^頭,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笑意,“教授講到邁斯納效應了?!?/p>
蘇晚慌忙轉回頭,臉頰有點熱,卻聽見他極輕地補了句:“裙子很好看?!?/p>
講座結束后,茶歇區(qū)人不少。顧言之帶著蘇晚找到主講教授時,老人正拿著塊慕斯邊吃邊翻她的筆記本。“這姑娘的筆記做得細啊,”教授指著她畫的超導磁懸浮示意圖,“比言之當年強?!?/p>
顧言之笑了笑,遞給蘇晚一杯檸檬水:“教授您就別夸了,再夸她該驕傲了?!?/p>
“驕傲也該,”教授拍了拍蘇晚的肩,“下周來實驗室看看?我們剛到了批新樣品,正缺個細心的助手?!?/p>
蘇晚眼睛亮得像落了光:“真的可以嗎?”
“當然,”顧言之替她接了話,指尖在她筆記本上點了點,“剛好你實驗報告里提的那個測量方法,能在樣品上試試。”
從報告廳出來時,夕陽正把香樟葉染成暖金色。顧言之忽然停下腳步,從帆布包里拿出個小小的銀色U盤:“這里面是我之前做的低溫實驗數(shù)據(jù),有幾處誤差分析你上次提的思路可行,回去看看?”
蘇晚接過U盤時,發(fā)現(xiàn)上面掛著個小小的物理公式吊墜——是麥克斯韋方程組的簡化版。“這個……”
“實驗室做的小玩意兒,”他指尖摩挲著吊墜,語氣自然,“順手掛的,你要是喜歡,下次幫你做個薛定諤方程的?!?/p>
陳陽在宿舍樓下等得快成望夫石,見兩人并肩走來,忙沖過來拽蘇晚的胳膊:“怎么樣怎么樣?教授是不是夸你了?”
“嗯,”蘇晚點頭,把U盤小心放進包里,“還邀我去實驗室?guī)兔Α!?/p>
“我就說吧!”陳陽拍著大腿,轉頭沖顧言之擠眼睛,“學長,你這伯樂當?shù)脡蚍Q職啊。”
顧言之笑了笑,沒接話,只是看著蘇晚:“數(shù)據(jù)有不懂的隨時找我,晚上實驗室沒人,我一般都在。”
蘇晚回宿舍時,把U盤插進電腦,點開文件夾的瞬間愣了——除了實驗數(shù)據(jù),還有個命名為“入門推薦”的文檔,里面列著十幾本參考書,每本后面都附了簡短的批注,標著哪些章節(jié)適合新手看。最末行還有行小字:“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有插座,適合看文獻?!?/p>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落在鍵盤上。蘇晚握著鼠標的手頓了頓,忽然想起剛才路過實驗室時,三樓的燈亮著,窗玻璃上映出個低頭看書的身影。她拿出手機,給顧言之發(fā)了條消息:“數(shù)據(jù)收到啦,謝謝學長?!?/p>
幾乎是秒回:“不客氣,早點休息,別熬夜看?!?/p>
后面還跟了個小貓打哈欠的表情包,和他平時溫和又嚴謹?shù)臉幼佑悬c反差,蘇晚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接下來的日子,蘇晚往實驗室跑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有時是跟著顧言之調試設備,有時是坐在窗邊看文獻,他總在靠里的實驗臺忙活,偶爾抬頭看一眼,見她皺著眉,就會端杯熱咖啡走過來,順手幫她把臺燈調亮些。
“這個公式推導錯了?!币淮嗡龑χ莞寮埌l(fā)呆時,顧言之忽然俯身,筆尖在紙上劃了條線,“你把洛倫茲力的方向搞反了。”
他的呼吸拂過耳畔,帶著淡淡的咖啡香。蘇晚側過頭時,鼻尖差點碰到他的下頜,看見他白短袖領口沾了點不易察覺的銀灰色粉末——是低溫液氮濺到衣服上留下的痕跡?!皠倱Q的衣服又弄臟了。”她下意識伸手想拍掉。
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間,兩人都頓了頓。顧言之直起身時,耳尖有點紅:“沒事,實驗室的衣服都這樣?!彼D身往實驗臺走,腳步比平時快了些。
蘇晚看著自己的指尖,剛才碰到的地方好像還留著溫度。陳陽不知什么時候湊到門口,沖她擠眼睛:“蘇晚同學,你倆這氛圍,快趕上實驗室的恒溫箱了——穩(wěn)穩(wěn)的暖?!?/p>
她拿起筆敲了敲陳陽的胳膊,臉卻更熱了。
十一月的南方忽然降溫,蘇晚在實驗室趕實驗報告,直到窗外飄起細雨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黑了。她收拾東西起身時,顧言之正站在門口鎖門,手里拿著兩把傘?!拔宜湍慊厝ァ!?/p>
“不用啦,我宿舍離得近……”
“雨下大了。”他撐開傘,把另一把遞過來,“剛看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寒潮?!?/p>
兩人走在雨里,這次顧言之沒把傘往她這邊傾,卻刻意放慢了腳步。雨點打在傘面上,沙沙的響。快到宿舍樓下時,蘇晚忽然想起什么:“學長,你上次說幫我做的薛定諤方程吊墜……”
“在做了,”顧言之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昨天剛打磨好,還沒來得及給你。”
盒子里是枚銀質的吊墜,方程的曲線彎得流暢,邊角打磨得圓潤?!皩嶒炇业能嚧膊惶樖?,”他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沒那么精致?!?/p>
“很好看?!碧K晚接過來,指尖碰到吊墜的涼意,心里卻暖烘烘的,“謝謝學長?!?/p>
“不用總叫學長。”顧言之忽然停下腳步,雨絲落在他睫毛上,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叫我言之就好?!?/p>
蘇晚握著吊墜的手緊了緊,抬頭時撞進他的眼里。雨還在下,遠處實驗室的燈亮著,近處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她輕輕開口,聲音比雨絲還輕:“言之?!?/p>
顧言之笑起來,眼尾彎出淺弧,像第一次在香樟道上遇見時那樣?!班?,”他應了聲,聲音里帶著笑意,“我在。”
薛定諤方程的吊墜被蘇晚穿了條細銀鏈,掛在脖子上,貼著衣領藏著。有時在實驗室低頭調試設備,指尖會下意識勾住鏈身,冰涼的銀質貼著掌心,心里就莫名踏實。
顧言之似乎也習慣了她這么叫,有時在走廊遇見,她抱著一摞文獻拐不過彎,他伸手接過時會自然問:“蘇晚,上周讓你看的低溫數(shù)據(jù),有頭緒嗎?”
“卡在弛豫時間的計算上了?!碧K晚跟著他往實驗室走,“總覺得模型里少了個變量。”
顧言之把文獻放在桌上,轉身從抽屜里拿出個筆記本遞過來:“你看這里,”他翻到中間一頁,上面畫著個簡易的模型圖,旁邊寫著幾行批注,“我加了個熱導系數(shù)的修正項,你試試代入數(shù)據(jù),應該能對上?!?/p>
蘇晚湊過去看,他站在旁邊沒動,肩膀偶爾碰到一起,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混著實驗室特有的、極淡的金屬味。窗外的陽光斜斜落在草稿紙上,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處,她筆尖頓了頓,算數(shù)據(jù)的心思跑了半分,余光里盡是他低頭時,睫毛在眼瞼下投的淺影。
“算錯了?!鳖櫻灾鋈磺盖昧饲盟牟莞寮?,“這里的指數(shù)函數(shù)符號搞反了。”
蘇晚“呀”了一聲,慌忙擦了重算,臉頰有點熱。他卻沒挪開視線,反而蹲下身,平視著她的草稿本:“別急,低溫系統(tǒng)的弛豫本來就復雜,我第一次算時,錯得比你還離譜?!?/p>
他聲音放得軟,像怕嚇著她似的。蘇晚抬頭時,正看見他眼里的笑,比窗外的陽光還暖,心里那點慌亂忽然就散了,筆尖落下去,數(shù)字倒算得順了。
陳陽抱著籃球沖進實驗室時,正撞見這幕,腳步猛地頓住,又輕手輕腳退了出去,還不忘沖門口的學弟比個“噓”的手勢。等蘇晚算完數(shù)據(jù)抬頭,才發(fā)現(xiàn)顧言之蹲得久了,正慢慢起身,膝蓋處的褲子沾了點灰塵——他總這樣,要么蹲在實驗臺邊調試設備,要么蜷在椅子上看文獻,白褲子上總沾著點灰,卻從不在意。
“對得上了!”蘇晚舉著草稿紙給他看,眼睛亮閃閃的。
“我就說你能行。”顧言之接過紙,指尖在她算對的那行數(shù)據(jù)上劃了劃,“晚上教授請客,說是慶祝樣品測試成功,一起去?”
“教授也去?”蘇晚愣了下。
“嗯,”他把草稿紙折好遞給她,“順便介紹你跟組里的師兄師姐認識,以后做實驗也好搭個伴?!?/p>
聚餐的小館子離學校不遠,藏在香樟道盡頭的巷子里。教授坐在主位,顧言之挨著蘇晚坐,給她夾菜時總避開辣的,“你上次說吃辣會胃疼,試試這個清蒸魚?!?/p>
組里的大師兄笑:“顧學長偏心啊,我們想吃魚還得自己夾?!?/p>
顧言之沒反駁,只是給蘇晚盛了碗湯:“快吃,湯涼了腥?!?/p>
蘇晚埋著頭喝湯,耳朵尖卻悄悄紅了。教授看在眼里,笑著跟旁邊的老師說:“言之這孩子,以前除了實驗,對啥都不上心,現(xiàn)在倒懂得照顧人了。”
顧言之耳尖也泛了點紅,沒接話,只是把蘇晚碗里的魚刺挑了挑。
散場時已近深夜,巷子里沒了燈,只有遠處路燈的光漫過來,把香樟葉的影子投在地上,晃晃悠悠的。顧言之送蘇晚回宿舍,兩人沒說話,就并肩走著,鞋底踩在落葉上,沙沙響。
快到樓下時,蘇晚忽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個小盒子:“這個給你?!?/p>
是她周末在手工社做的鑰匙扣,用軟陶捏的小原子模型,電子繞著原子核轉,涂成了銀灰色,跟實驗室的超導樣品有點像?!白龅貌缓每?,”她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總幫我看數(shù)據(jù)。”
顧言之接過來,指尖摩挲著軟陶的紋路,眼里的光比路燈還亮:“很好看,我掛鑰匙上。”他頓了頓,忽然從口袋里拿出個東西遞過來,是顆用玻璃瓶裝著的星星,瓶身貼了張小紙條,寫著“低溫實驗室的夜晚,星星比別處亮”。
“上周調試低溫系統(tǒng)時,在樓頂拍的。”他聲音有點輕,“覺得好看,就摘了顆給你?!?/p>
蘇晚接過玻璃瓶,星光在里面晃了晃,暖黃的光映在她臉上。她抬頭時,顧言之正看著她,眼里的笑意像化不開的糖:“蘇晚,下周有空嗎?學校的銀杏道該黃了,一起去走走?”
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銀杏葉的脆響。蘇晚握著玻璃瓶,指尖暖得發(fā)燙,輕輕點了點頭:“好啊?!?/p>
顧言之笑起來,眼尾彎出的弧,跟第一次在香樟道上遇見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