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褪去,赤骨嶺的裂痕在晨曦微露時(shí)緩緩合攏,如同大地在無聲地縫合自己的傷口。風(fēng)中殘存的怨氣如煙似霧,被初升的陽光一照,便如薄冰遇陽,悄然消散。林晚與璃圣女相擁而立,姐妹二人多年的隔閡在這一刻終于冰釋,可那淚水背后,卻藏著難以言說的沉重。沈青玄收劍入鞘,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心中卻無半分輕松——他知道,玄袍身影雖已消散,但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詛咒,并未真正終結(jié)。那不過是風(fēng)暴前的短暫寧靜,真正的劫難,或許才剛剛拉開序幕。
林晚低頭看著手中的魂引釘,那原本泛著幽光的鐵釘此刻已黯淡無光,表面竟浮現(xiàn)出細(xì)密的裂紋,仿佛承載了太多力量而瀕臨崩解。她輕輕一觸,釘身便發(fā)出一聲哀鳴般的輕響,裂紋中滲出一縷暗紅血絲,緩緩滴落于焦黑的土地上。剎那間,地面微微震顫,一道極細(xì)的血色紋路如藤蔓般蔓延開來,竟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幅古老的地圖——正是鬼咒門禁地“殘魂之淵”的輪廓。那紋路如同活物,蜿蜒盤旋,仿佛在低語,在召喚,又似在警告:踏入者,將面對(duì)的不僅是死亡,更是靈魂的湮滅。
“這是……母親留下的最后指引。”璃圣女喃喃道,指尖輕撫地圖,眼中泛起淚光,“原來她早就算到,血魂同脈的宿命終將歸于此地。她不是為了封印邪神,而是為了等待我們親手終結(jié)這一切?!?/p>
沈青玄蹲下身,仔細(xì)端詳那血色紋路,眉宇間凝重如山。他以指尖輕觸地面,一股陰寒之氣順著手臂直沖心脈,令他渾身一震?!斑@地圖是用血魂之力繪制的,唯有你們姐妹的血才能激活?!彼谅暤溃皻埢曛疁Y,傳說中封印著上古邪神的殘魂,也是鬼咒門最初的起源之地。據(jù)說,那里曾是天地初開時(shí),怨念凝聚成形的第一處深淵。若玄袍身影真是詛咒的本源,那他的殘魂,或許并未徹底消散,而是退回了淵底,等待再次蘇醒。”
林晚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刀,穿透晨霧,望向遠(yuǎn)方連綿的群山?!盁o論他在哪里,我都不會(huì)讓他再禍害人間?!彼曇羟謇?,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姐姐,你可愿與我同行?這一路,或許再無回頭之日。”
璃圣女沉默良久,風(fēng)拂過她的長發(fā),帶起一縷蒼白的發(fā)絲。她曾為執(zhí)念所困,為權(quán)力所誘,甚至不惜與邪祟為伍,可如今,她終于看清了真相——那所謂的“圣主”,不過是母親封印失敗后,從血魂中剝離出的黑暗殘影。她閉上眼,仿佛看見母親臨終前的畫面:那雙溫柔卻疲憊的眼睛,輕輕撫摸著她們的額頭,低語道:“若有一日,你們聽見深淵的呼喚,切莫回頭,也切莫退縮……那是你們的命,也是你們的贖。”
“我曾為執(zhí)念所困,如今既已醒悟,便當(dāng)以余生贖罪?!绷ヅ犻_眼,目光如洗盡鉛華的明珠,清澈而堅(jiān)定,“這一路,我陪你走到底。哪怕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p>
三人稍作休整,便踏上了前往殘魂之淵的路途。沿途山勢(shì)陡峭,草木枯黃,仿佛被某種陰邪之力侵蝕過,連飛鳥都絕跡。越往深處,空氣越顯凝滯,呼吸之間,竟似有細(xì)小的怨念鉆入肺腑,令人頭暈?zāi)垦#纳癫粚?。沈青玄取出一枚青玉符篆,以靈力催動(dòng),符篆懸浮于三人頭頂,灑下一層淡青色光罩,將那些無形的邪氣隔絕在外。
“這地方,連空氣都帶著詛咒。”沈青玄沉聲道,額角已滲出冷汗,“若非有符篆護(hù)體,常人走不出十里便會(huì)神志錯(cuò)亂,淪為行尸走肉。這殘魂之淵,不是封印之地,更像是一頭沉睡的巨獸,它在呼吸,在等待獵物主動(dòng)走入它的口中?!?/p>
璃圣女忽然停下腳步,望向遠(yuǎn)處一座被霧氣籠罩的峽谷。那峽谷如一張巨口,黑霧翻涌,仿佛有生命般緩緩蠕動(dòng)。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微顫:“那里……就是殘魂之淵的入口。我曾在母親的古卷中見過,淵口有‘魂障’,唯有血魂同脈者方可通行。若外人強(qiáng)行闖入,魂魄將被撕裂,永世困于迷障之中?!?/p>
果然,前方峽谷被一層濃稠如墨的黑霧封鎖,霧中隱約有無數(shù)面孔扭曲浮現(xiàn),哀嚎、嘶吼、哭泣,皆是被封印在此的亡魂。那些魂魄有的是當(dāng)年鬼咒門覆滅時(shí)的弟子,有的是被邪神吞噬的無辜者,他們的意識(shí)早已模糊,只剩下本能的痛苦與執(zhí)念,在黑霧中永世徘徊。
林晚與璃圣女對(duì)視一眼,同時(shí)伸出手,將掌心劃破,鮮血滴落于霧中。剎那間,黑霧如沸水般翻涌,竟緩緩分開,形成一條幽深通道。通道兩側(cè),魂影低語,似在訴說千年的冤屈,又似在警告來者:此去無歸。
沈青玄緊隨其后,符篆光芒微顫,仿佛在抵抗某種無形的壓迫。他低聲道:“小心,這通道不是路,是考驗(yàn)。它會(huì)試探你們的執(zhí)念、恐懼與悔恨。若心志不堅(jiān),便會(huì)永遠(yuǎn)迷失?!?/p>
通道盡頭,是一座巨大的石殿,殿門由整塊黑曜石雕成,上面刻滿了古老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似在流淌鮮血,仿佛是用千萬生靈的魂魄刻下的詛咒。殿門中央,有一道裂痕,正是當(dāng)年母親封印邪神時(shí)留下的傷痕。那裂痕中,仍滲出絲絲黑氣,如同傷口未愈,仍在流血。
“封印已松動(dòng)?!绷ヅ樕n白,指尖輕觸裂痕,竟被一股陰寒之力反震回來,“若再不加固,殘魂必將破封而出,屆時(shí),血月將再度降臨,天地重陷黑暗?!?/p>
林晚正欲上前,沈青玄卻一把拉住她,目光如炬:“等等,這殿內(nèi)有異動(dòng)?!痹捯粑绰?,殿中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吟誦聲,那聲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每一個(gè)音節(jié)都帶著攝人心魄的力量,竟讓三人腦海一陣劇痛,眼前浮現(xiàn)無數(shù)幻象——有母親臨終前的哀求,有童年姐妹嬉戲的片段,更有無數(shù)無辜生靈在血火中哀嚎的景象。那聲音,是記憶的毒刺,是心靈的裂痕,是深埋心底最痛的悔恨。
“是心魔咒!”沈青玄咬破舌尖,以痛覺逼退幻象,額上青筋暴起,“這殿內(nèi)設(shè)有‘九重幻陣’,若心志不堅(jiān),便會(huì)沉淪其中,永世不得超生。你們必須守住本心,否則,未見敵,先亡魂?!?/p>
林晚閉目凝神,默念母親傳授的清心咒,魂引釘在掌心微微發(fā)燙,竟自行浮空,釘尖指向殿內(nèi)深處。她睜開眼,目光如寒星,穿透迷霧:“母親的意志仍在指引我。我們進(jìn)去。無論前方是幻是真,是生是死,我都不會(huì)再退。”
三人踏入大殿,腳下地面由白骨鋪就,每一步都發(fā)出咔嚓聲響,仿佛踏在亡者的遺骨之上。殿頂懸掛著無數(shù)青銅燈盞,燈中燃著幽藍(lán)色火焰,火焰中竟有微小魂魄在掙扎哀嚎,那是被封印的殘魂,是邪神的祭品。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血池,池水如汞般流動(dòng),泛著詭異的波光,池底隱約可見一具被鎖鏈纏繞的骸骨,那骸骨雙目空洞,卻仿佛正盯著他們,等待著新的祭品。
“那是……邪神的殘軀?!绷ヅ曇纛澏?,幾乎站不穩(wěn),“母親說,當(dāng)年她以自身精血為引,將邪神斬殺,卻無法徹底消滅其魂,只能將其封印于此。那些鎖鏈,是用她自己的頭發(fā)與骨血煉成的,每一根都系著一個(gè)誓言?!?/p>
話音未落,血池忽然沸騰,如同被無形之手?jǐn)噭?dòng)。一道血色身影緩緩升起,正是玄袍身影的殘魂,只是此刻的他已不復(fù)先前的威嚴(yán),身形虛幻,面容扭曲,眼中卻仍燃燒著不滅的執(zhí)念,如同深淵中永不熄滅的鬼火。
“你們以為……能真正殺死我?”他嘶啞笑道,聲音如銹鐵摩擦,“我是詛咒,是執(zhí)念,是血脈中永不磨滅的黑暗。只要鬼咒門的血還在流淌,我便永生不滅!你們斬的,不過是我的影子。而我,將從你們的恐懼中重生!”
林晚冷聲道:“你錯(cuò)了。你不過是母親封印失敗的產(chǎn)物,是被割裂的殘魂,是詛咒的寄生體。今日,我將以血魂同脈之力,將你徹底凈化,讓母親的犧牲,不再白費(fèi)。”
她與璃圣女并肩而立,雙手相握,兩股血脈之力在空中交匯,形成一道血色光柱,直沖殿頂。魂引釘懸浮于光柱中央,釘身裂紋中滲出的血絲與光柱融合,竟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符文,如鎖鏈般纏向玄袍身影。那些符文,是母親留下的最后封印,是血緣與靈魂的契約。
“不——!”他怒吼著,試圖掙脫,可那符文鎖鏈越收越緊,他的身形逐漸崩解,化作點(diǎn)點(diǎn)血光,被吸入魂引釘中。他的慘叫回蕩在大殿中,如同千萬亡魂的哀嚎,最終歸于寂靜。
就在眾人以為一切結(jié)束之時(shí),血池底部那具骸骨忽然動(dòng)了。鎖鏈崩裂,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骸骨緩緩坐起,空洞的眼眶中燃起兩簇幽綠火焰,一股比玄袍身影更為古老、更為恐怖的氣息彌漫開來,仿佛天地初開時(shí)的混沌之息,令人窒息。
“真正的邪神……還未蘇醒?!鄙蚯嘈樕E變,一把將林晚與璃圣女拉至身后,“快退!這已非人力可敵!”
可已來不及。骸骨張開雙臂,一聲無聲的咆哮震徹天地,整座大殿開始崩塌,石柱斷裂,穹頂塌陷,黑霧翻涌,怨魂狂舞,如同末日降臨。林晚被一股巨力掀飛,撞在石壁上,口中噴出鮮血,染紅了衣襟。璃圣女奮身撲上,以自身為盾,擋在林晚身前,卻被一道血色沖擊波擊中,重重摔落,肩頭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沈青玄揮劍斬出一道劍氣,卻被那骸骨一掌拍碎,劍身崩裂,化作碎片。他心中駭然:這已非邪祟,而是天地間的“惡”之本源,是超越凡俗理解的存在。
就在此時(shí),林晚掙扎著站起,手中魂引釘已完全裂開,從中浮現(xiàn)出一枚血色玉符,玉符上刻著母親的印記,那印記在幽光中微微閃爍,仿佛在回應(yīng)她的呼喚。她將玉符貼于心口,閉目低語:“母親,女兒愿以命相搏,換這世間安寧。若血可平怨,魂可鎮(zhèn)邪,那我,便獻(xiàn)祭自己?!?/p>
剎那間,玉符爆發(fā)出刺目血光,林晚的身軀開始透明,靈魂之力如潮水般涌出,化作一道血色長河,直沖骸骨。那光芒中,仿佛有母親的身影浮現(xiàn),輕輕撫過她的發(fā),低語道:“孩子,你終于明白了……愛,才是最強(qiáng)大的封印?!?/p>
璃圣女見狀,亦割破手腕,將血滴入玉符:“妹妹,這一世,姐姐護(hù)你到底。若你死,我絕不獨(dú)活;若你戰(zhàn),我必同赴。”
兩股血魂之力融合,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血光,直擊骸骨。那骸骨發(fā)出凄厲長嘯,身軀在血光中寸寸瓦解,鎖鏈盡碎,最終,一聲巨響,骸骨崩碎,化作飛灰,殘魂之淵徹底歸于寂靜。
晨光終于穿透云層,灑入峽谷。林晚與璃圣女相擁倒地,氣息微弱,面色如紙。沈青玄踉蹌上前,將她們護(hù)在懷中,望著漸漸消散的黑霧,眼中滿是悲愴與敬意。
“你們……贏了?!彼p聲道,聲音沙啞,仿佛從深淵中爬出。
林晚嘴角微揚(yáng),露出一絲笑意:“不……是母親贏了。我們,只是完成了她未竟之事。真正的勝利,不是消滅邪神,而是沒有成為它。”
數(shù)日后,赤骨嶺恢復(fù)平靜,草木漸生新綠,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林晚與璃圣女在母親墓前立碑,碑上無字,只刻著一枚魂引釘?shù)膱D案。那釘子,是母親的遺物,也是她們命運(yùn)的起點(diǎn)與終點(diǎn)。
沈青玄站在遠(yuǎn)處,望著她們的背影,手中握著那枚已成碎片的魂引釘。他輕聲道:“接下來,你們要去哪里?”
林晚望向遠(yuǎn)方,山河如畫,晨霧如紗?!霸{咒雖除,但世間仍有無數(shù)冤魂未得安息。我想走遍天下,以血魂之力,為亡者超度,為生者守夜。這世間,不該再有第二個(gè)殘魂之淵。”
璃圣女微笑:“我便隨她,贖罪,亦修行。這一生,我再不做執(zhí)念的奴仆?!?/p>
沈青玄點(diǎn)頭:“那……我與你們同行?!?/p>
三人相視而笑,身影在朝陽下拉得很長很長,仿佛要融入這新生的天地之間。
而遠(yuǎn)方山巔,一縷極淡的血色霧氣,悄然隱入云層深處,如同一縷未盡的執(zhí)念,又似一顆沉睡的種子。它沒有形態(tài),沒有聲音,卻在等待——等待下一個(gè)血月升起的時(shí)刻,等待新的血脈,新的執(zhí)念,新的黑暗。
因?yàn)椋{咒從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x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