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陽光曬醒的。

不是凌晨三點(diǎn)十七分那種帶著涼意的電腦屏幕光，而是真正的、透過窗簾縫隙鉆進(jìn)來的晨光，暖融融地打在他手背上。他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鍵盤上睡著了，口水在空格鍵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電腦屏幕暗著，按一下鼠標(biāo)，亮起的界面停留在昨晚的文檔。最后一行字安安靜靜地躺著：“黃銅齒輪在黑暗里轉(zhuǎn)了半圈，咔嗒一聲。”

沒有詭異的警告，沒有自動篡改的文字，更沒有那句“歡迎來到第七天”。

桌角的冷咖啡還在，杯壁凝著的水珠順著杯身滑下來，在桌面上積成小小的一灘。一切都和他陷入那個詭異循環(huán)前的樣子一模一樣——除了手腕上的表。

指針依舊卡在三點(diǎn)十七分，秒針紋絲不動，像是被無形的手釘死在了表盤上。

“做了個噩夢？”林野喃喃自語，試圖活動一下僵硬的脖頸?？珊箢i的冷汗觸感太真實(shí)，樓下那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輪廓、張阿姨陽臺上那個詭異的人影、鏡中自己陌生的笑容……這些細(xì)節(jié)清晰得不像幻覺。

他抓起手機(jī)，屏幕亮了，顯示早上七點(diǎn)零九分。信號滿格，昨晚死機(jī)的異常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點(diǎn)開通話記錄，想找個理由聯(lián)系物業(yè)，卻在翻到通訊錄末尾時愣住了——“張阿姨”的名字還在，后面跟著熟悉的號碼，備注是“302，送過草莓”。

心臟又開始發(fā)緊。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窗邊。

樓下很熱鬧，晨練的老人牽著狗走過，穿校服的學(xué)生背著書包嘰嘰喳喳地跑過。那盞壞了很久的路燈不知何時修好了，暖黃色的光均勻地灑在地面上，昨天晚上“尸體”所在的位置，現(xiàn)在站著兩個聊天的老太太，腳下干干凈凈，連一點(diǎn)污漬都沒有。

他的目光移向?qū)﹂T的302。窗簾拉開了一半，能看到陽臺上晾著幾件藍(lán)色的舊衣服，風(fēng)一吹，輕輕晃悠。防盜門緊閉，門牌號“302”的金屬牌在晨光里泛著光，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果然是做夢。”林野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想去洗把臉。剛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他的腳步頓住了——洗手池邊緣，放著一顆草莓。

紅彤彤的，帶著新鮮的蒂，果皮上還沾著幾滴水珠，像是剛洗過。

林野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他昨天晚上明明把樓下那顆“第三顆草莓”的畫面刻在了腦子里，可這顆草莓……是哪里來的？他從沒買過草莓，張阿姨昨天送的那幾個，他順手放在了客廳茶幾上，根本沒拿進(jìn)衛(wèi)生間。

他走過去，指尖剛要碰到草莓，又猛地縮回手。昨晚那張紙條上的字突然鉆進(jìn)腦海：“別撿第三顆草莓?！?/p>

這是第幾顆？

他沖到客廳，茶幾上的盤子里，躺著兩顆草莓，蔫巴巴的，顯然放了一夜。加上衛(wèi)生間這顆，不多不少，正好三顆。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睡衣。

不是夢。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樓道里的聲控?zé)舯荒_步聲驚醒，昏黃的光線下，302的門虛掩著，和昨晚一模一樣。這次林野沒敢喊人，他屏住呼吸，透過門縫往里看。

客廳里沒人，陽臺上的衣服還在晃。但茶幾上那個竹籃不見了，地上干干凈凈，沒有摔爛的草莓，沒有暗紅色的污漬，更沒有那張寫著警告的紙條。

“小林？站在這兒干啥呢？”

身后突然傳來聲音，林野嚇得幾乎跳起來。他猛地回頭，看到張阿姨拎著個菜籃子站在樓梯口，銀白色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和昨天下午碰到時一模一樣。

“張……張阿姨？”林野的聲音都在發(fā)顫，“您……您沒事？”

“我能有啥事啊?！睆埌⒁绦α?，舉了舉手里的籃子，“剛?cè)ピ缡匈I了點(diǎn)菜，你看這西紅柿，多新鮮。”她的目光落在林野臉上，突然皺了皺眉，“你咋了？臉色這么差，是不是又熬夜寫東西了？年輕人也不能這么熬啊，對身體不好。”

她的語氣自然，眼神平和，一點(diǎn)異常都沒有?？闪忠翱粗?，腦子里卻反復(fù)閃過昨晚樓下那具冰冷的身體，還有陽臺上那個對著“尸體”微笑的人影。

“我……我沒事。”林野艱難地扯出個笑容，“就是做了個噩夢?！?/p>

“噩夢??？”張阿姨拍了拍他的胳膊，“夢都是反的，別往心里去。對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菜籃子里拿出一個塑料袋，“昨天給你的草莓吃完了嗎？我今天又買了點(diǎn)，甜得很，你拿幾個去?！?/p>

塑料袋里，紅彤彤的草莓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至少有十幾個。

林野的目光落在那些草莓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幾乎是粗暴地?fù)u了搖頭：“不、不用了張阿姨，我不愛吃草莓?！?/p>

張阿姨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困惑：“昨天你不是挺愛吃的嗎？還說挺甜的……”

“我……”林野語塞了。他明明記得自己昨天根本沒吃，只是客氣地接了過來，可張阿姨的語氣篤定得像是他真的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幾個。

難道……記憶真的被改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看到張阿姨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后的302門牌號，突然輕輕“咦”了一聲。

“怎么了？”林野順著她的目光回頭。

門牌號還是“302”，金屬牌在光線下泛著冷光。

“沒啥?！睆埌⒁虛u搖頭，把塑料袋往他手里塞，“拿著吧，放我這兒也是放壞了。”她的手指碰到林野的手背，冰涼的，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

林野下意識地接過來，塑料袋上的水珠沾在手心，涼得刺骨。他看著張阿姨打開302的門走進(jìn)去，防盜門“咔嗒”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他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袋草莓，感覺像攥著一塊烙鐵。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樓梯轉(zhuǎn)角處站著個小女孩。

穿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裙，扎著兩個羊角辮，正仰著頭看他。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臉，只能看到她手里拿著什么東西，舉得高高的，像是在給他看。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記得昨晚那個“知情者”的描述里，有“穿碎花裙的小女孩”。

他快步走過去，想問問她是誰，可剛走到樓梯轉(zhuǎn)角，小女孩就不見了?？帐幨幍臉堑览?，只有聲控?zé)暨€亮著，地上散落著幾張彩色的糖紙。

其中一張?zhí)羌埳?，用黑色的馬克筆寫著一行字：

“草莓是倒計時，302不是302。”

林野拿起那張?zhí)羌?，指尖發(fā)顫。他抬頭看向302的門牌號，陽光從樓道窗戶照進(jìn)來，金屬牌上的數(shù)字突然像是被扭曲了一下——“3”和“2”的邊緣模糊起來，中間那個“0”，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小小的“7”。

372？

可他住在這里三年了，對門一直是302。

他掏出手機(jī)，打開通訊錄，找到“張阿姨”的備注，后面的門牌號赫然變成了“372”。他明明記得昨天還是“302”的。

記憶又被改了。

林野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低頭看向手里的草莓，塑料袋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暈開一小片水漬。他數(shù)了數(shù)，袋子里正好十七顆草莓。

十七顆。

他猛地看向手腕上的表，指針依舊卡在三點(diǎn)十七分。

手機(jī)屏幕亮了一下，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一句話：

“當(dāng)草莓剩下七顆時，去敲372的門。”

發(fā)件人后面，顯示著一個奇怪的頭像——那是一面鏡子，鏡子里映著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對著屏幕外的他，緩緩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