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的日子，枯燥而辛苦，但蕭明昭咬牙堅持著。上午在崇文館，她依舊常常在周夫子枯燥的經(jīng)義聲中昏昏欲睡，偶爾被點名回答問題，也只能憑借前世零星的記憶和孩童的“天真”懵懂混過去。她真正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觀察學(xué)堂里形形色色的人，以及通過只言片語了解這個陌生的世界上。

下午的演武堂，才是她全力以赴的戰(zhàn)場。從最基礎(chǔ)的站樁、跑步、拉伸，到簡單的拳腳套路、揮動小號的木劍木刀，她從不偷懶。摔倒了，爬起來；累極了，喘口氣繼續(xù)。白皙的小手上很快磨出了薄繭，膝蓋和手肘也時常帶著青紫。云舒心疼得直掉眼淚，她卻渾不在意，反而有種踏實感——這是力量增長的證明。

這天下午，演武堂進(jìn)行兵器基礎(chǔ)練習(xí)。秦猛讓人抬出了一批尺寸適合孩童的木制兵器。輪到霍錚時，他選了一桿木槍。

只見他走到場中，深吸一口氣，雙腳不丁不八站定，雙手握槍，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專注。起手式一拉開，一股沉穩(wěn)的氣勢便油然而生，遠(yuǎn)超同齡人。緊接著，他手腕一抖，木槍如靈蛇出洞，或刺、或掃、或挑、或崩，一套最基礎(chǔ)的霍家槍入門套路被他使得虎虎生風(fēng)，動作干凈利落，力點清晰，隱隱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顯然家學(xué)淵源深厚，且自身下了苦功。

秦猛在一旁看著，刀疤臉上露出了難得的贊許神色，微微頷首：“好！霍家小子，底子打得牢！繼續(xù)！”

周圍的同窗，無論男女，都看得有些呆了。連一向驕傲的二皇子蕭明遠(yuǎn)，眼中也閃過一絲復(fù)雜。

蕭明昭站在一旁，看得更是心潮澎湃。她想起了那個在北境浴血奮戰(zhàn)的定遠(yuǎn)大將軍霍擎，眼前這少年小小年紀(jì)便展露的鋒芒，讓她仿佛看到了未來一位威震四方的將軍正在崛起。一股由衷的欣賞和期許涌上心頭，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用清脆響亮、充滿贊嘆的童音脫口而出：

“好厲害！小將軍！”

聲音不大，但在少年們演練完畢、兵器交擊聲暫歇的間隙，顯得格外清晰響亮。

全場瞬間一靜。

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聲音的來源——那個穿著小小勁裝、臉蛋紅撲撲、眼睛亮晶晶的昭陽公主。

霍錚的動作驟然頓住。那套行云流水的槍法戛然而止。他猛地回頭，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了蕭明昭。

那雙總是帶著疏離和沉靜的眸子里，此刻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先是極快的驚訝（公主在叫他？），隨即是濃重的困惑（“小將軍”？這是什么意思？），緊接著，那困惑迅速被冰冷的疏離和一絲清晰的、被嘲弄般的慍怒所取代！

他父親是威名赫赫的定遠(yuǎn)大將軍，他從小便立志追隨父親的腳步，成為真正的將軍?！皩④姟倍郑谒闹惺菬o比神圣的稱號，是血與火的榮耀，是需要用生命去捍衛(wèi)的理想。如今，卻被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在崇文館只會睡覺、僅僅因為皇帝寵愛才得以入學(xué)的小公主，用如此輕飄飄、甚至帶著點戲謔的語調(diào)喊出來？

這算什么？是居高臨下的調(diào)侃？還是無知孩童的輕慢？

周圍短暫的寂靜后，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聲音來自幾個平時就有些紈绔習(xí)氣的勛貴子弟，如戶部侍郎之子孫啟瑞，他擠眉弄眼地對著同伴低語：“聽見沒？小將軍？哈哈，公主殿下可真會給人起外號！” 語氣中的嘲諷意味毫不掩飾。

太子蕭明睿站在前排，原本帶著笑意的臉?biāo)查g沉了下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那幾個嗤笑的子弟，最后落在霍錚那張繃緊的、帶著明顯不悅的俊臉上，眉頭緊緊皺起。他妹妹明明是真心實意的贊嘆，怎么就被曲解成了嘲弄？這個霍錚，好大的脾氣！敢給他妹妹臉色看？

蕭明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著霍錚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冷意和疏離，再聽到周圍那幾道刺耳的嗤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這句發(fā)自內(nèi)心的稱贊，似乎……闖禍了？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心里涌上一絲委屈。她明明是在夸他啊！

秦猛也注意到了這小小的風(fēng)波，他濃眉一擰，粗聲道：“肅靜！看什么看！都給我練起來！霍錚，歸隊！” 嚴(yán)厲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霍錚收回目光，不再看蕭明昭一眼，緊抿著唇，沉默地提著木槍走回隊列，背影挺直而僵硬。那一聲“小將軍”，像一根刺，扎進(jìn)了他心里。

蕭明昭站在原地，小手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第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溝通的障礙，以及身份帶來的無形鴻溝。原來，真誠的欣賞，也可能被誤解成鋒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