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縛

季瑤被黑線勒醒時，窗外天色已暗。那不是尋常的夜幕降臨，而是一種濃稠的、如有實質(zhì)的黑暗正在吞噬最后的天光。她掙扎著坐起，發(fā)現(xiàn)黑線已經(jīng)爬滿半邊臉頰，像蛛網(wǎng)般在皮膚下蠕動。

喉嚨火辣辣地疼，季瑤摸向脖頸，觸到一條凸起的黑線正隨著脈搏跳動。剎那間，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涌入腦海——

紅衣女子被推入古井的瞬間，她向天空伸出蒼白的手，指甲縫里塞滿泥土與血漬。月光穿過她指間的剎那，井水沸騰，無數(shù)黑影從井壁滲出，撲向井口的村民們...

"??！"季瑤捂住太陽穴，那記憶帶來的疼痛幾乎要劈開她的頭骨。

房門突然被撞開，許峰站在門口。不，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許峰——他的皮膚像融化的蠟油般下垂，露出下面漆黑的、流動的實質(zhì)。只有那張臉還勉強保持著人形，卻也已經(jīng)扭曲變形。

"時候到了。"他的聲音像是千百個聲音的混合體，帶著詭異的回響，"影祭之夜，影母將重獲新生。"

季瑤本能地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墻壁。許峰——或者說占據(jù)許峰身體的影奴——向她伸出手。那只手在半空中變形、拉長，像一條黑色觸須纏上她的手腕。

"別碰我！"季瑤抓起藏在枕頭下的剪刀刺向觸須。

黑色物質(zhì)發(fā)出嘶嘶聲縮回，但立刻又分裂成更多細絲撲來。季瑤揮舞剪刀，趁亂從許峰身側(cè)擠出門外。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盡頭處一點詭異的綠光指引方向。

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卻發(fā)現(xiàn)整個村長家空無一人。所有鏡子都被蒙上黑布，空氣中彌漫著腐肉與草藥混合的刺鼻氣味。前門緊鎖，季瑤轉(zhuǎn)向廚房，希望找到后門出口。

廚房里，一個身影背對著她站在案板前。

"小滿？"季瑤試探著呼喚。

身影緩緩轉(zhuǎn)身——那是林小滿，卻又不完全是。她的左半邊身體還保留著人形，右半邊卻已經(jīng)化為漆黑的影奴物質(zhì)，兩種形態(tài)在身體中線處扭曲交融，不斷有黑色液體從融合處滴落。

"季...老師..."林小滿的嘴勉強張開，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幫...我..."

季瑤的眼淚奪眶而出："小滿，我該怎么幫你？"

"殺...了...我..."林小滿的右眼已經(jīng)完全變黑，左眼卻還保留著人類的痛苦與祈求，"它...在...吃...我..."

季瑤顫抖著舉起剪刀，卻下不去手。這時，林小滿的影奴部分突然暴起，黑色物質(zhì)如利箭射向季瑤！

千鈞一發(fā)之際，季瑤側(cè)身避開，黑色物質(zhì)擊中她身后的櫥柜，腐蝕出一個冒煙的大洞。林小滿的人類半邊臉露出絕望的表情，然后徹底被黑影吞噬。

"季老師..."完全影奴化的"林小滿"歪著頭，聲音甜美如初，"我們?nèi)⒓佑凹腊?？大家都在等你呢?

季瑤轉(zhuǎn)身就跑，沖出廚房后門。院中的景象讓她雙腿發(fā)軟——天空中掛著一輪血紅的滿月，月光下，數(shù)十個影奴正從四面八方朝祠堂方向移動。它們形態(tài)各異，有的還保留著人形輪廓，有的已經(jīng)完全化為扭曲的黑色怪物，但全都散發(fā)著同樣的腐臭氣息。

祠堂方向傳來低沉的鼓聲，節(jié)奏詭異得讓人心慌。季瑤知道她必須去那里——銅鏡、影母、破解詛咒的方法都在祠堂。但她需要武器，需要保護...

后院的工具棚里，季瑤找到一把生銹的斧頭和半瓶煤油。她把煤油倒在圍裙上纏在斧柄處，用廚房火柴點燃，制成一個簡易的火把?；鸸庥痴障?，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手臂上的黑線退縮了一些。

"怕火..."季瑤記下這點，握緊斧頭和火把，向祠堂潛行。

村莊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道路兩旁站著影奴，像一支等待檢閱的軍隊。所有房屋門窗大開，里面黑洞洞的仿佛巨獸的口腔。最可怕的是地面——無數(shù)黑影如潮水般從古井方向涌來，匯聚成一條黑色河流向祠堂流去。

季瑤借著陰影掩護前進，心跳聲大得仿佛能引來影奴。就在她接近祠堂臺階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季瑤。"

魏村長站在祠堂門口，比昨天更加蒼老衰敗。他的皮膚布滿黑色裂紋，像是干涸的河床，眼睛卻異常明亮，泛著不自然的綠光。在他身后，那面漢代銅鏡被高高架起，鏡面反射著血月的光芒，呈現(xiàn)出妖異的赤紅色。

"你來得正好。"魏村長咳嗽著，噴出黑色黏液，"影母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

季瑤舉起火把："別過來！我知道你們做了什么——十九年前你們殺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把她扔進井里！"

魏村長的表情變得猙獰："無辜？是她先帶來了詛咒！她研究那些邪術(shù)，想要長生不老..."他突然劇烈咳嗽，跪倒在地，"但她成功了...以一種我們沒想到的方式..."

祠堂內(nèi)傳來一聲悠長的、非人的尖嘯。季瑤手臂上的黑線同時劇痛，她看到黑線正在向心臟位置延伸。

"她在召喚你。"魏村長掙扎著站起來，"你的血脈...是最后的鑰匙。"

季瑤想起夢中的紅衣女子，那個與她長相相同的女人..."她是我什么人？"

"你的曾祖母。"魏村長露出詭異的笑容，"十九年前，她臨死前詛咒我們?nèi)?，發(fā)誓會通過血脈歸來...我們等了十九年，終于等到你。"

這個真相如雷轟頂。季瑤回想起那些越來越清晰的噩夢，紅衣女子對她的特殊關(guān)注，銅鏡中相同的面容...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鼓聲突然變得急促。祠堂內(nèi)的尖嘯聲越來越響，地面開始震動。季瑤看到影奴們集體跪拜，黑色物質(zhì)從它們身上升起，向祠堂匯聚。

"儀式開始了！"魏村長的聲音充滿狂喜，"影母將重獲肉身！"

季瑤知道時間不多了。她必須進入祠堂，找到銅鏡，實施張曉蘭留下的破解之法。但面前是數(shù)十個影奴和垂死的魏村長...

幾乎出現(xiàn)在瞬息之間。一個影奴突然失控，撲向魏村長。老人慘叫一聲，被黑色物質(zhì)包裹。季瑤趁機沖上臺階，火把揮舞處，影奴們紛紛退避。

祠堂內(nèi)部已經(jīng)面目全非。地面、墻壁、天花板全部覆蓋著蠕動的黑影，像是活著的黑色地毯。中央高臺上，漢代銅鏡懸浮在半空，鏡面朝下，投射出一束紅光籠罩著一個穿紅衣的身影。

那身影背對著門口，長發(fā)垂至腰際，雙手以詭異的角度向上伸展，像是在吸收銅鏡的能量。當(dāng)季瑤踏入祠堂的剎那，身影緩緩轉(zhuǎn)身——

那是一張與季瑤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更加蒼白，眼睛是全黑的，嘴角掛著熟悉的詭異微笑。

"我的血脈..."紅衣女子——影母——開口了，聲音如同千百人同時低語，"你終于來了。"

季瑤的雙腿像灌了鉛，黑線已經(jīng)蔓延到心臟附近，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你想要什么？"季瑤咬牙問道，同時悄悄觀察四周，尋找那面張曉蘭留下的手鏡。

"自由。"影母向前飄來，雙腳離地三寸，"他們把我困在井底十九年...但詛咒總有漏洞。通過血脈，我找到了你..."

銅鏡的紅光變得更加強烈。季瑤看到鏡中浮現(xiàn)無數(shù)人臉，都是在影村失蹤的人，包括林小滿和張曉蘭。他們無聲地尖叫，拍打著鏡面，卻無法逃脫。

"加入我們。"影母伸出手，那只手蒼白得近乎透明，"你將獲得永生。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個村子，去外面的世界..."

季瑤感到一陣眩暈。黑線已經(jīng)刺入心臟，帶來一種怪異的愉悅感。她突然理解了影奴們的狂喜——那是一種釋放，一種從肉體束縛中解脫的自由...

就在她即將握住影母手的瞬間，祠堂角落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季...老師..."

是林小滿的聲音！季瑤猛然回神，看到祠堂角落蜷縮著一個半透明的人形——那是真正的林小滿，或者說，她殘存的部分靈魂。

"不要...答應(yīng)..."林小滿的聲音細如蚊吶，"她會...吞噬...所有人..."

影母暴怒地揮手，一道黑影如鞭子抽向林小滿的靈體。季瑤不知哪來的勇氣，舉起斧頭劈向黑影！

"啊！"影母發(fā)出尖叫，"你竟敢——"

季瑤趁機沖向供桌，那里放著她的工具包。她翻出張曉蘭的鏡子，轉(zhuǎn)身面對影母。

"光為鎖，影為鑰，破鏡方可得自由！"季瑤大喊著舉起手鏡，將月光反射向懸浮的銅鏡。

兩束光線在空中交匯，發(fā)出刺眼的爆閃。影母發(fā)出不似人類的嚎叫，撲向季瑤。整個祠堂開始震動，黑影如沸水般翻騰。

"不！"魏村長從門口爬進來，他的下半身已經(jīng)化為黑影，"你不能破壞儀式！"

季瑤躲開影母的撲擊，手鏡再次對準(zhǔn)銅鏡。這次，一道裂痕出現(xiàn)在銅鏡表面！

"住手！"影母的聲音突然變得像普通人，帶著絕望的懇求，"我是你的血親...你忍心讓我永遠被困在黑暗中嗎？"

季瑤猶豫了一瞬。就在這瞬間，影母突然變形，化為一個與季瑤完全相同的形象，連穿著都一模一樣。

"看看你自己。"影母用季瑤的聲音說，"黑線已經(jīng)到達你的心臟...很快你就會成為我的一部分。為什么不接受命運？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

季瑤低頭看向胸口——黑線確實已經(jīng)形成一張網(wǎng)，包裹著她的心臟。更可怕的是，她感覺自己的影子正在脫離控制，在身后扭曲變形...

祠堂外，血月被烏云遮蔽。影奴們集體發(fā)出哀嚎，開始互相吞噬。魏村長已經(jīng)完全化為黑影，正被其他影奴分食。

最后的時刻到了。季瑤看著手中張曉蘭的手鏡，鏡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張曉蘭——那個前任祭品。她嘴巴開合，似乎在說一個詞："現(xiàn)在！"

季瑤用盡全力將手鏡砸向銅鏡。兩鏡相撞的剎那，時間仿佛靜止了——

一道刺目的白光爆發(fā)，伴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響。銅鏡表面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紋，每個碎片中都映出影母扭曲的臉。黑影如潮水般退去，被吸入破碎的銅鏡中。影母發(fā)出最后的尖叫，身體像沙粒般解體。

"不！這不可能是結(jié)——"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季瑤感到胸口一陣劇痛。黑線從她體內(nèi)抽出，像活物般掙扎著被吸入鏡中。這個過程如同抽筋剝皮，她跪倒在地，視線模糊。

最后一絲黑影被吸入銅鏡后，整個鏡面轟然爆裂。碎片如雨點般落下，每一片在落地前就化為黑煙消散。祠堂的墻壁開始滲血，地面劇烈震動。

"季老師！"

林小滿的靈體飄到她面前，比剛才更加透明："快走...整個村子要塌了...影縛術(shù)被破，這里將不復(fù)存在..."

季瑤掙扎著站起來："你也走！"

林小滿搖搖頭："我已是鏡中魂...走不了了..."她的形象開始消散，"謝謝你...解脫我們..."

季瑤撿起地上殘留的一塊銅鏡碎片，踉蹌著沖出祠堂。外面的景象如同地獄——房屋接連倒塌，影奴們像無頭蒼蠅般亂撞，然后一個接一個化為黑煙。古井方向傳來轟隆巨響，井口噴出數(shù)十米高的黑色煙柱。

血月重新出現(xiàn)，月光所照之處，黑影如雪遇陽光般消融。季瑤向村口跑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黑線雖然消失，但她的體力也到了極限。

就在她即將到達村口時，一個黑影從側(cè)面撲來——是許峰，或者說，曾經(jīng)是許峰的東西。他的身體已經(jīng)大半融化，卻仍死死抓住季瑤的腳踝。

"你...不能...走..."他的聲音像是從深淵傳來，"影母...許諾過...自由..."

季瑤用最后力氣舉起銅鏡碎片，借著月光將它刺入許峰額頭。黑影發(fā)出尖嘯，如退潮般縮回，最終只剩下一具干尸，迅速風(fēng)化成一堆白骨。

黎明前的微光中，季瑤跌跌撞撞地穿過村口的石碑。就在她跨過界限的剎那，身后傳來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她轉(zhuǎn)身看去——整個影村正在塌陷，地面如同巨口般吞噬了房屋、祠堂、古井...以及所有不可名狀的恐怖。

最后一刻，季瑤似乎看到井口處站著一個紅衣女子，朝她輕輕揮手，然后隨著村莊一起沉入地底。

陽光終于升起，照在季瑤血跡斑斑的臉上。她跪在路邊，手中緊握著那塊救命的銅鏡碎片，無聲地哭泣。

遠處傳來警笛聲。季瑤昏過去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

影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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