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梓渝蹲在破廟斑駁的屋檐下,眼睜睜看著豆大的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渾濁的水花。他低頭瞅了瞅自己那雙價值千金的云錦靴——原本潔白如雪的緞面此刻沾滿泥漿,金線刺繡的纏枝蓮紋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
"這叫什么事兒......"他小聲嘀咕著,從袖中掏出一方繡著梓家徽記的絲帕,心疼地擦拭靴面。才擦了兩下,絲帕就糊成了一團。梓渝泄氣地將它扔進水洼,絲帕立刻被急流卷走,就像他離家三天來逐漸消磨殆盡的豪情壯志。
十七年來第一次偷跑出府"闖蕩江湖",現(xiàn)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先是雇的馬車夫卷了銀錢跑路,接著在客棧被摸走玉佩,現(xiàn)在又遇上這場該死的暴雨。梓渝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那里本該掛著一枚祖?zhèn)鞯难蛑子衿桨部邸?/p>
"這位小公子,一個人???"
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濃重的酒氣。梓渝猛地轉(zhuǎn)身,三個彪形大漢不知何時已經(jīng)堵住了廟門。為首的臉上橫貫一道猙獰刀疤,在昏暗光線下泛著青紫。
父親教導的江湖經(jīng)驗突然在腦海中閃現(xiàn)——破財消災。梓渝強壓住狂跳的心,手悄悄摸向藏在腰帶夾層里的最后一只錢袋。
"幾位好漢辛苦了。"他擠出世家子弟標準的得體微笑,將錢袋雙手奉上,"這點銀子請各位喝酒......"
"啪!"
刀疤臉一掌打飛錢袋,銅錢嘩啦啦散落一地。梓渝還沒反應過來,一只生滿老繭的大手已經(jīng)掐住了他的后頸,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老子要的是你脖子上那塊玉!"刀疤臉獰笑著,另一只手摸向腰間明晃晃的砍刀,"聽說梓家的護心玉能擋百毒,正好獻給咱們門主......"
梓渝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本能地掙扎起來,指尖碰到袖中暗藏的匕首——離家前從父親書房順來的精鋼短刃。但刀疤臉的力道大得驚人,他像只小雞崽似的被拎到半空,雙腳徒勞地踢蹬。
"小兔崽子還挺能蹦跶!"刀疤臉朝地上啐了一口,"老三,剁了他一只手看他還......"
話音未落,破廟內(nèi)突然刮起一陣刺骨寒風。
"寒山宗地界,休得放肆。"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廟門口傳來,仿佛帶著冰碴子。梓渝還沒看清來人,頸后的鉗制突然松開,他踉蹌著跌坐在積水的青石板上,濺起的泥水糊了滿臉。
模糊的視線里,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閃過。刀疤臉的慘叫聲與金屬斷裂的脆響同時響起。梓渝胡亂抹了把臉,終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位白衣男子背對他而立,修長的手指間夾著半截斷刀。那柄原本架在梓渝脖子上的精鋼大刀,此刻竟像塊脆餅似的被攔腰折斷!刀疤臉捂著血流如注的右手,面如土色地后退。
"內(nèi)、內(nèi)勁外放?!"刀疤臉的聲音因恐懼而扭曲,"是寒山宗的'雪劍'田栩?qū)?!跑?
三個大漢屁滾尿流地沖向廟后破窗,白衣男子并未追擊,只是輕輕一甩手,那半截斷刀"奪"的一聲釘在刀疤臉腳前,嚇得他直接跪倒在地,被同伴拖死狗似的拽了出去。
雨聲重新填滿破廟。
白衣男子這才轉(zhuǎn)身,梓渝終于看清了他的樣貌——劍眉斜飛入鬢,鳳眼如點漆,薄唇抿成一條冷淡的直線。最驚人的是他的膚色,在昏暗雨幕中竟如新雪般皎潔,整個人像一柄出鞘的絕世名劍,寒光凜冽,令人不敢逼視。
"能站起來嗎?"白衣男子開口,聲音像冰泉擊石。
梓渝卻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一股莫名的熱流從腳底直沖頭頂,耳膜鼓脹得幾乎能聽見血液奔涌的聲響。他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
"我、我腳崴了......"梓渝鬼使神差地撒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救命恩人。其實除了屁股摔得生疼外,他半點傷都沒有。
白衣男子皺了皺眉,那對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他單膝跪地,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搭上梓渝的腳踝。微涼的觸感透過濕透的布料傳來,梓渝覺得那塊皮膚像被烙鐵燙過一樣,熱得發(fā)疼。
"沒腫。"白衣男子直起身,雨水順著他的白玉發(fā)冠滑落,在雪白的長袍上留下蜿蜒水痕,"能走就盡快回家,這一帶血煞門活動頻繁。"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衣袂翻飛間,梓渝驚愕地發(fā)現(xiàn)那些雨滴竟在即將沾到他衣袍的瞬間詭異地滑開,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
"等等!"梓渝一骨碌爬起來追上去,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謊稱腳崴,"恩公留步!在下梓渝,江南梓家獨子,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白衣男子腳步微頓,頭也不回地吐出三個字:"田栩?qū)帯?
"原來是田大俠!"梓渝眼睛一亮,這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寒山雪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
"不必。"田栩?qū)幋驍嗨?舉手之勞。"
眼看那道白色身影又要消失在雨幕中,梓渝急中生智:"我迷路了!田大俠可否送我一程?"他絞盡腦汁想著借口,突然靈光一閃,"我要去寒山宗!我、我仰慕貴派已久,特來拜師學藝!"
這倒不全是謊話。寒山宗是當世第一大派,梓家雖富甲一方,在江湖上卻始終差些分量。父親一直想送他去名門大派鍍金,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形下提出來。
田栩?qū)幗K于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那雙細皮嫩肉的手上停留片刻,又掃過他腰間價值不菲的鎏金蹀躞帶,嘴角微不可察地下撇:"你不適合。"
"我很有天賦的!"梓渝不服氣地挺起胸膛,"我爹說我從三歲就能——"
"順著這條路走三里,有家悅來客棧。"田栩?qū)幹赶蛴昴恢械墓俚溃耆珶o視他的自夸,"報我的名字可以賒賬。"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飄出數(shù)丈。梓渝揉了揉眼睛,只見白色身影在雨中幾個起落,轉(zhuǎn)眼就變成了遠處的一個小白點。
"輕功......"梓渝喃喃自語,胸口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熱流。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水的手,突然緊緊握成拳頭。
"田栩?qū)?....."他念著這個名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雨不知何時小了。梓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官道,滿腦子都是那道驚鴻一瞥的白色身影。他沒注意到,遠處一棵古松梢頭,田栩?qū)庫o靜佇立,直到確認他安全走上官道,才真正轉(zhuǎn)身離去。
上一個世界越寫越啰嗦,這個世界就簡單一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