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小學生數(shù)學競賽的決賽賽場，定在了神奈川的王者之地——立海大附屬中學。平等院鳳鳶背著裝了鉛筆盒和準考證的簡單背包，第一次獨自踏上異鄉(xiāng)的征途。當出租車停在立海大莊嚴厚重的歐式雕花大門前時，八月的風正穿過高大的櫸樹，吹來海潮微咸的氣息，也送來一陣清越悠揚的鋼琴聲，不知從校園哪個角落流淌而出，像透明的溪流漫過古老的磚石。鳳鳶仰頭望著門楣上“立海大附屬中學”幾個遒勁的銅字，一種混合著肅穆與生機的奇異氛圍，無聲地包裹了她。
按照指示牌，她穿過爬滿常春藤的拱廊，尋找作為考場的教學樓。立海大的校園比她想象中更大，路徑交錯，綠蔭如蓋。轉過一個開滿紫色繡球花（紫陽花）的僻靜花圃，她的腳步遲疑了。
眼前出現(xiàn)兩條幾乎一模一樣、被高大櫻花樹掩映的小徑，指示牌不知何時消失不見。鳳鳶捏著準考證，對照著上面的模糊地圖，眉頭微微蹙起，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清晰的迷茫——她引以為傲的空間方位感，在這座嚴謹又美麗的迷宮里，短暫地失效了。
“迷路了？”
一個清越溫和的聲音自身側響起，如同林間滑落的露珠。鳳鳶循聲望去，花圃旁的長椅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少年。身形尚顯單薄，卻已透出一種沉靜的挺拔。紫羅蘭色的微卷發(fā)絲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面容精致得如同畫中走出，尤其那雙眼睛，澄澈溫潤，仿佛盛著早春最明凈的湖泊，此刻正含著一點友善的笑意看著她。
鳳鳶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舉起準考證：“嗯……找不到第二教學樓了。”
“第二教學樓啊，”少年了然地點點頭，聲音不疾不徐，“從這里過去，確實容易混淆?！彼敿氈该鞣较?，一個截然不同的、如同金石相擊般硬朗的聲音插了進來：
“喂！那邊的！非考試相關人員，不得在考場區(qū)域附近逗留！”
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身形結實、表情異常嚴肅的少年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帽檐下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精準地落在鳳鳶和長椅上的少年身上。他肩背挺得筆直，每一步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正是負責巡視考場紀律的真田弦一郎。
紫發(fā)少年——幸村精市——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帶著點無奈：“弦一郎，這位小同學是來參賽的選手，只是迷路了?！彼D向鳳鳶，溫和地介紹，“這位是負責維持秩序的真田弦一郎同學?！?/p>
真田弦一郎的目光掃過鳳鳶胸前的選手證，嚴肅的表情沒有絲毫松動，但語氣稍微緩和了一絲：“考生請立刻前往指定考場區(qū)域，不得在無關區(qū)域滯留?！彼种赶蚱渲幸粭l小徑，動作干脆利落，“第二教學樓，沿此路直行，在第一個岔路口左轉，穿過網(wǎng)球場外圍通道即到。請務必遵守時間！”
“?。≈x謝！”鳳鳶連忙鞠躬，真田那過于認真的氣勢讓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不敢有絲毫懈怠。
“快去吧，比賽要開始了?！毙掖逦⑿χ膭畹溃樖謱傇谙ヮ^的一本速寫本和一支鉛筆收了起來。鳳鳶眼尖地瞥見，那翻開的一頁上，似乎是用極其簡潔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眼前這片紫陽花圃的輪廓，光影交錯間，竟透出一種幾何般的韻律感。她心中微微一動，來不及細想，匆匆道謝后便朝著真田指的方向小跑而去。
決賽的題目如同精心構筑的幾何迷宮，充滿了思維陷阱與邏輯飛躍?？紙鰞戎挥泄P尖劃過稿紙的沙沙聲，如同蠶食桑葉。鳳鳶全神貫注，沉浸在數(shù)字與符號構筑的世界里。當最后一筆落下，交卷的鈴聲響起，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這才感到一種遲來的疲憊和饑渴。
走出略顯壓抑的教學樓，午后的陽光有些晃眼。鳳鳶揉著發(fā)酸的手腕，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順便解決午餐。她憑著模糊的記憶，繞到了教學樓后方一處相對安靜的綠蔭下，那里有幾張供人休憩的長椅。剛坐下，拿出早上媽媽準備的三明治，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還是那片開得正盛的紫陽花圃旁，幸村精市安靜地坐在長椅上，膝頭攤著那本速寫本。他微微低著頭，鉛筆在紙上游走，神情專注而柔和，午后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紫羅蘭色的發(fā)梢跳躍。而真田弦一郎，則像一尊沉默的守護雕像，抱著手臂站在離他不遠的一棵大樹下，帽檐壓得很低，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但身姿依舊挺拔如松，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凜然氣場。一個沉靜如水，一個剛毅似鐵，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卻在這片紫陽花前奇異地和諧共存。
鳳鳶猶豫了一下，還是捧著三明治走了過去，在長椅的另一端小心坐下，盡量不打擾到作畫的幸村。她小口咬著三明治，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幸村筆下流暢的線條吸引。
“畫得真好?！彼滩蛔⌒÷曎潎@。畫紙上不再是簡單的花圃輪廓，而是聚焦在一簇姿態(tài)各異、沐浴在光中的紫陽花上?；ò甑膱A潤飽滿、葉片舒展的弧線、甚至花蕊細微的陰影，都被那支普通的鉛筆賦予了生命和質感。更奇妙的是，他并非完全寫實，而是在光影的捕捉中，隱隱透出一種抽象的結構感，仿佛在描繪花朵內在的、數(shù)學般的和諧韻律。
幸村停下筆，側過頭，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謝謝。只是隨手涂鴉。比賽感覺如何？”
“題目很難，但很有意思?！兵P鳶老實回答，想起考卷上那道復雜的立體幾何空間變換題，眼睛亮了起來，“特別是最后一道，就像在腦子里拆解一個活動的多面體魔方?！?/p>
幸村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興趣：“空間想象？那確實需要天賦。立體幾何的精妙，有時也像在捕捉光影流動的瞬間?！彼噶酥府嫾埳夏瞧详柣ǖ年幱芭c高光，“你看這些明暗交界線形成的曲面，其實暗含著復雜的空間透視關系?！?/p>
鳳鳶湊近了些，順著幸村的指引看去。那些原本在她眼中只是美麗的花朵，此刻在鉛筆的勾勒下，仿佛被解構成無數(shù)精密的幾何切面，光與影的交織呈現(xiàn)出嚴謹而優(yōu)美的邏輯。她恍然大悟：“?。【拖裼闷矫嫒ケ磉_三維的旋轉和疊加！”
“沒錯?！毙掖遒澰S地點點頭。
“咳。”一聲刻意的輕咳打斷了兩人的交流。樹下的真田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帽檐下的目光銳利依舊。他大步走過來，沒有看畫，而是直接看向鳳鳶，語氣嚴肅依舊，卻少了之前的疏離：“午餐時間請盡快結束。下午還有頒獎儀式，勿要遲到影響流程?！闭f完，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過于生硬，又生硬地補充了一句，“……競賽辛苦了?！?然后，他竟從自己隨身的一個小文件夾里，抽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遞到鳳鳶面前。
鳳鳶疑惑地接過來展開，竟是一張手繪的、極其詳盡清晰的立海大校園平面圖！圖上用不同顏色的筆跡清晰標注了所有主要建筑、路徑，甚至包括幾個僻靜的休息點和自動販賣機的位置。筆跡剛勁有力，如同刀刻，正是真田的風格。在“第二教學樓”的位置，還用紅筆醒目地圈了出來。
“哇！好厲害！謝謝真田同學！”鳳鳶驚喜地道謝，這張圖比任何指示牌都直觀有用。
真田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緊繃的下頜線似乎緩和了那么一絲。幸村在一旁看著，唇邊噙著一抹了然的笑意。
短暫的午休在關于幾何、光影和校園地圖的交流中很快過去。下午的頒獎典禮，鳳鳶的名字毫無懸念地出現(xiàn)在金獎名單前列。當她在掌聲中走上臺，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臺下。在禮堂后排不甚顯眼的位置，她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幸村精市安靜地坐著，唇角含著溫和的贊許，輕輕鼓掌。而他身邊的真田弦一郎，依舊抱著手臂，站得筆直，帽檐下的目光似乎也正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專注的審視，卻不再有初次見面時的冰冷疏離。鳳鳶的心底，仿佛被那兩道目光輕輕觸碰了一下，漾開一絲微瀾。
回程的新干線上，暮色溫柔地包裹著飛馳的列車。鳳鳶靠窗坐著，手腕上戴著哥哥送的淺紫色護腕，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車窗上描摹著腦海中殘留的紫陽花光影線條，以及那張詳盡地圖上剛勁的筆跡。車窗映出她微微出神的側臉。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哥哥平等院鳳凰打來的。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他低沉微啞、帶著訓練后疲憊的聲音，言簡意賅：“怎么樣？”
“金獎！”鳳鳶的聲音帶著小小的雀躍，迫不及待地分享。
“嗯。”電話那端沉默了一秒，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只是低沉地應了一聲，隨即又問道，“累不累？”
“不累！哥，我跟你說……”鳳鳶的語調忽然變得輕快而興奮，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小鳥，“我今天在立海大，遇到兩個人！一個叫幸村精市，畫畫特別好，他畫的紫陽花，連光影都像幾何題！還有一個叫真田弦一郎，人好嚴肅，像……像你訓練時那樣！但是他給了我一張他自己畫的超詳細地圖！”她絮絮叨叨地描述著，眼睛閃閃發(fā)亮，“那里的網(wǎng)球場好大，鋼琴聲好好聽，紫陽花開得那么漂亮……連迷路都很有意思！”
電話那頭陷入了更長的沉默。只有列車穿過軌道縫隙的規(guī)律聲響，以及鳳凰那邊隱約傳來的、似乎是隊友遠野篤京模糊的叫嚷聲。
鳳鳶握著手機，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被夕陽染成金紅的田野和遠山輪廓。神奈川的海風氣息、紫陽花的淡紫光影、幸村筆下流淌的線條、真田遞來地圖時那生硬卻可靠的感覺……還有那彌漫在古老校園里，嚴謹秩序下涌動的蓬勃生機，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在她心底悄然匯聚。
“哥，”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深思熟慮的決定，“我決定了。”
“嗯？”鳳凰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
車窗上，映出女孩唇角揚起的一個明亮而堅定的弧度。
“等我國小畢業(yè)，我要考立海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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