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緊密的日程和專注的創(chuàng)作中悄然滑過，像指間沙，抓不住，卻留下了堅實的痕跡。宋亞軒的“真心”巡回演唱會最終場，如同一艘即將啟航的巨輪，所有的部件都在最后的調(diào)試中嚙合，發(fā)出低沉而興奮的嗡鳴。宣傳海報鋪天蓋地，售票通道開啟即秒罄，媒體的長焦鏡頭早已對準了這座即將迎來盛大告別的體育場。
演唱會前夜，體育場內(nèi)部卻是一片與外界喧囂隔絕的、充滿技術性緊張的氛圍。最后一次全場聯(lián)排正在進行。舞臺上，舞者們踩著節(jié)拍走位，燈光師對著控制臺凝神屏息，音響師反復調(diào)試著混響參數(shù)。宋亞軒站在舞臺中央，戴著監(jiān)聽耳機，配合著流程，一遍遍確認著走位、耳返信號、和聲進入點。
他的狀態(tài)很奇特，是高度專注的緊繃，卻又帶著一種近乎沉靜的篤定。不像以往演唱會前那種混雜著興奮與焦慮的躁動，這一次，他的眼神很定，像錨泊的船，核心穩(wěn)當。
聯(lián)排間隙，他走到舞臺邊緣，目光投向觀眾席后方、那個被臨時隔出的、燈火通明的控制中心。巨大的玻璃窗后，能看到多個監(jiān)控屏幕閃爍著不同機位的畫面，而正中央，是視覺特效的總控臺。
林小滿就坐在那里。
她穿著簡單的黑色帽衫，頭發(fā)利落地扎在腦后，臉上沒什么表情，正低頭和負責VJ（視覺騎師）的技術人員低聲交流著什么，指尖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她周身散發(fā)著一種與周圍嘈雜格格不入的、冷靜而強大的專業(yè)氣場，仿佛不是置身于一場數(shù)萬人的狂歡盛宴后臺，而是在她的建筑事務所里審核圖紙。
宋亞軒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微蹙的眉頭，看著她偶爾抬手示意屏幕上的某個細節(jié)，看著她與技術人員溝通時清晰簡潔的手勢……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心感和驕傲感，如同溫熱的泉水，緩緩浸潤過他因為聯(lián)排而有些疲憊的神經(jīng)。
他的舞美，他的“閣樓”，他那些抽象的情感投射，都在她的掌控下，被一點點變成可視的、可感的、即將呈現(xiàn)在萬人面前的奇跡。
有工作人員小跑過來，提醒他下一個環(huán)節(jié)準備開始。
宋亞軒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重新走回舞臺中央的聚光燈下。當他再次戴上耳機，聽到前奏響起時，腦海里浮現(xiàn)的不再是復雜的走位和表情管理，而是控制臺后那雙沉靜的眼睛。
他知道，她在那兒。
這就夠了。
最后一次聯(lián)排結(jié)束，已是深夜。工作人員開始做最后的檢查和設備加固，現(xiàn)場彌漫著一種大戰(zhàn)前的、混合著疲憊與興奮的特殊氣氛。
宋亞軒卸了妝，換回舒服的衛(wèi)衣，卻沒有立刻離開。他獨自一人，走上了空無一人的舞臺。
巨大的體育場此刻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看臺上是密密麻麻的空座椅，延伸向無邊的黑暗，只有幾盞安全燈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舞臺機械沉默地蟄伏著，像一頭休憩的巨獸。
他慢慢走到舞臺最前沿，坐下，雙腿懸在舞臺邊緣。從這個角度看去，空曠的場館有一種懾人的宏偉和……孤獨感。
明天，這里將被吶喊和熒光棒填滿。而此刻，只有風穿過鋼結(jié)構縫隙的細微嗚咽。
一種熟悉的、演唱會前夜特有的情緒悄然漫上心頭——是對未知的些微忐忑，是對完美呈現(xiàn)的渴望，也是對自己即將毫無保留地袒露內(nèi)心的、一絲本能的畏縮。
他能唱好嗎？那些“真的東西”，觀眾會接受嗎？那個用視覺構建出的、屬于他和妹妹的私密世界，能被理解嗎？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很輕，卻在這寂靜中格外清晰。
宋亞軒沒有回頭。他知道是誰。
林小滿在他身邊坐下，學著他的樣子，雙腿懸空。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陪他看著下方那片巨大的、沉默的黑暗。
兩人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發(fā)出的、微涼的夜的氣息。
過了很久，宋亞軒才輕輕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場館里顯得有些飄忽：
“有點……不真實。”他頓了頓，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明天，就要把那些……都唱出來了?！?/p>
林小滿沒有看他，目光依舊落在遠處的黑暗里，聲音平靜無波：
“房子蓋好了，她說，用的是她最熟悉的比喻，“總是要讓人住的。
宋亞軒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是啊，房子蓋好了，總要讓人住的。歌寫好了，舞臺搭好了，總要唱給人聽的。她用最建筑師的邏輯，化解了他那點文藝的感傷。
他側(cè)過頭，看著她被微弱光線勾勒出的、清冷平靜的側(cè)臉，心中那點忐忑奇異地平復了許多。
“嗯?！彼刂氐攸c了下頭，像是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回應她。
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再空曠，而是被一種無聲的陪伴填滿。
“那個……”宋亞軒忽然想起什么，聲音里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明天……VJ那邊，萬一……萬一現(xiàn)場信號或者設備有什么突發(fā)狀況……”
“有備用方案?！绷中M打斷他，語氣篤定，像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三級冗余?！?/p>
宋亞軒：“……”
他所有關于技術故障的擔憂，在她這句“三級冗余”面前，顯得如此多余且……業(yè)余。
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了。笑聲在空曠的場館里蕩開小小的回聲。
“也是。”他自嘲地搖搖頭，“我妹出手，怎么可能有紕漏。”
林小滿沒接話，只是微微偏了下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被夜風吹的。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再說話。頭頂是城市的夜空，隱約能看到幾顆星星。遠處傳來車輛駛過的模糊聲響。
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宋亞軒忽然覺得，就算明天臺下空無一人，只要有身邊這個人，有他們共同構建起的這個“舞臺”，這場演唱會，就已經(jīng)圓滿了一半。
他悄悄伸出手，不是去碰她，而是將手輕輕放在了身下的舞臺地板上。冰涼的、堅硬的觸感傳來。
然后，他感覺到，身邊的人也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她的指尖，似乎也無意識地，碰觸到了舞臺的表面。
隔著那微小的距離，他們仿佛能感受到同一種振動——來自腳下這座巨大建筑的、沉穩(wěn)而有力的心跳。
也來自彼此心中，那份無需言說的、共同的期待。
不知過了多久，林小滿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走了?！彼f，“明天還要驗收?！?/p>
驗收。她把演唱會，當成了一個需要最終驗收的建筑項目。
宋亞軒也站起來，看著她走向后臺通道的纖細背影，在巨大的舞臺背景下，顯得那么小，卻又那么堅定。
他深吸一口微涼的夜風，胸腔里充滿了新鮮的、充滿力量的氣息。
“嗯！”他對著她的背影，用力地應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十足的底氣，“明天見！”
明天，將是他們的作品，第一次面對世界的“驗收”。
而他，無比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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