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fēng)管道里的空氣渾濁悶熱，混合著機油和某種腐爛甜味。無恙背著休眠中的祁斯年，在狹窄的金屬通道中艱難爬行。耳后的鱗片持續(xù)震顫，為他指引方向——向著游樂園中央的鐘樓。

　　管道每隔幾米就有一個通風(fēng)口，透過柵欄能看到下面的景象：夜巡清潔工在走廊游蕩，它的"臉"不斷變換著受害者的面容；玩偶員工整齊列隊行走，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不自然的咔嗒聲；偶爾還有穿著舊式制服的員工飄過，像是從幾十年前的老照片里走出來的幽靈。

　　祁斯年的機械部分不時發(fā)出細微的嗡鳴，像是系統(tǒng)仍在試圖遠程喚醒他。無恙能感覺到背上輕得不似人類的重量，以及那微弱但穩(wěn)定的能量核心搏動。

　　"堅持住，"無恙對著昏迷的維修工低語，"我們就快到了。"

　　通風(fēng)管道突然向下傾斜，盡頭是一扇生銹的鐵柵欄。無恙透過柵欄看到下方是過山車等候區(qū)——"時空穿梭"項目的起點。這個時間點，游樂園已經(jīng)閉園，設(shè)施空無一人，但過山車卻詭異地自行運轉(zhuǎn)著，車廂在軌道上無聲滑行。

　　鐵柵欄的鎖已經(jīng)銹蝕，無恙用螺絲刀輕松撬開。他先小心地將祁斯年放下去，然后自己跳下。落腳處積著一層薄薄的灰，上面有新鮮的車輪痕跡——不久前有人來過。

　　"游客WN-941，檢測到您位于非開放區(qū)域。"

　　突如其來的廣播聲嚇得無恙一顫。他迅速抱起祁斯年，躲到售票亭后面。

　　"特別通告：維修工RS-07已被標記為故障單位。發(fā)現(xiàn)該單位請立即報告。重復(fù)，維修工RS-07..."

　　廣播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扭曲的音樂——正是那首詭異的游樂園童謠。與此同時，空轉(zhuǎn)的過山車突然停了下來，第一節(jié)車廂正好對準無恙藏身的位置，車門自動打開，像是某種邀請。

　　耳后的鱗片爆發(fā)出一陣尖銳刺痛，無恙眼前閃過幾幅畫面：自己坐在過山車上穿越不同年代的游樂園；少年時期的祁斯年被綁在某種測試椅上；鐘樓下的金屬門需要五個符號才能打開...

　　"預(yù)知閃現(xiàn)..."無恙輕觸鱗片，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未來片段。塞壬基因正在游樂園的能量場中進化。

　　懷中的祁斯年突然輕微抽搐，能量核心閃爍不定。無恙知道他沒多少時間了——要么冒險登上這輛詭異的過山車尋找線索，要么等著被夜巡清潔工找到。

　　"看來沒得選。"無恙緊了緊抱著維修工的手臂，大步走向等候的車廂。

　　車廂內(nèi)部比外觀寬敞得多，座位是舒適的真皮材質(zhì)，但安全帶看起來像是某種生物觸須。無恙剛坐下，那些觸須就自動纏繞上來，將他與祁斯年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車門無聲關(guān)閉，過山車開始緩慢移動。起初只是平穩(wěn)地爬升，但隨著高度增加，周圍的環(huán)境開始扭曲變形——彩虹色的燈光拉長成奇異的光帶，遠處的鐘樓像融化的蠟燭般彎曲。

　　"抓緊了。"無恙本能地摟住祁斯年，雖然他們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過山車到達最高點的瞬間，整個世界突然靜止了。雨滴凝固在空中，音樂卡在一個音符上。然后，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咔嚓"聲，像是某種巨大齒輪咬合，過山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下——

　　——時間跳躍了。

　　周圍的景象如流水般變幻。前一秒還是嶄新的游樂園，下一秒就變成了戰(zhàn)時的臨時醫(yī)院，再下一秒又變成廢棄的廢墟。過山車在這些時空片段中穿行，每次轉(zhuǎn)彎都帶來新的年代沖擊。

　　無恙的胃部翻江倒海，耳后的鱗片灼熱得幾乎燃燒。他勉強睜開眼睛，看到在一個1940年代的場景中，年輕的工人們正在修建鐘樓地基。他們圍著某個地下洞穴跪拜，洞穴深處有什么東西在發(fā)光...

　　畫面一閃，變成了1980年代。游樂園里多了電子游戲廳和激光秀，但中央噴泉里不時浮出玩偶殘肢。一個戴微笑面具的人——不是現(xiàn)在的園長，但姿態(tài)極為相似——正在向游客分發(fā)某種彩色糖果。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2000年代的片段：游樂園已經(jīng)半廢棄，但午夜時分，設(shè)施會自行啟動。攝像機拍下的畫面顯示，旋轉(zhuǎn)木馬上坐滿了透明的人影，過山車里傳來不存在的游客尖叫聲...

　　"這是游樂園的真實歷史..."無恙恍然大悟，"過山車在帶我們穿越它的記憶！"

　　祁斯年突然在他懷中動了一下，護目鏡后的眼睛微微睜開："系...統(tǒng)...故...障..."他的聲音夾雜著電子雜音，"時間...錨點...不...穩(wěn)定..."

　　"你醒了！"無恙幾乎喊出來，"堅持住，我們正在—"

　　過山車猛地一個俯沖，這次的時間跳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劇烈。無恙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撕成碎片，又重組在一個陌生的時空節(jié)點上。

　　當視線重新聚焦時，過山車停在一個純白色的實驗室里。無菌的墻壁上印著"系統(tǒng)測試中心"的標志，十幾個顯示屏同時播放著不同恐怖場景。

　　實驗室中央，一個少年被束縛在金屬椅子上，十幾根數(shù)據(jù)線連接著他的頭部和四肢。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黑發(fā)凌亂地貼在蒼白的額頭上，眼角有一顆熟悉的淚痣。

　　少年祁斯年。

　　"第七次耐受性測試開始。"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按下控制臺上的按鈕，"本次重點：情感模塊穩(wěn)定性。"

　　少年猛地弓起背，牙齒咬得咯咯響，但沒發(fā)出一聲慘叫。顯示屏上閃過各種令人不適的畫面：戰(zhàn)爭、虐待、背叛...最后定格在一個海邊日出的場景。

　　少年的反應(yīng)突然劇烈起來，他掙扎著想要掙脫束縛："不...不要用這個...求你們..."

　　"有趣。"研究員挑眉，"RS-00原型對這個場景有特殊反應(yīng)。"他湊近監(jiān)視器，"放大情感波動...啊，原來如此。這是他唯一一段未被系統(tǒng)記錄的記憶節(jié)點。"

　　另一名研究員走過來："要清除嗎？"

　　"不，保留它。這將是我們控制RS系列的最佳錨點。"白大褂露出冷酷的微笑，"找到這段記憶的主人，我們就能完全掌控所有RS型號。"

　　少年祁斯年在椅子上無聲地流淚，藍色的能量液從眼角滑落。他的嘴唇蠕動著，似乎在重復(fù)同一個詞——像是某個名字。

　　無恙的心臟幾乎停跳。那是他的名字。即使在最初被改造時，祁斯年就已經(jīng)在抵抗系統(tǒng)，保護著關(guān)于他的記憶。

　　"祁斯年..."無恙想伸手觸碰那個少年幻影，但過山車再次啟動，實驗室的景象如玻璃般碎裂。

　　接下來的幾個時間跳躍更加混亂：無恙看到自己出現(xiàn)在不同年代的游樂園里，像是某種時空悖論；看到園長辦公室里的照片不斷增加，微笑面具下的面孔逐漸機械化；看到無數(shù)玩家被旋轉(zhuǎn)木馬和煙花秀變成玩偶的全過程...

　　最令人心驚的是一個尚未發(fā)生的未來片段：鐘樓倒塌，游樂園陷入火海，祁斯年站在廢墟中央，胸口插著一把螺絲刀——正是占卜機預(yù)言的第一種死法。

　　"不...這不會發(fā)生..."無恙抱緊懷中真實的祁斯年，仿佛這樣就能改變預(yù)見的未來。

　　過山車突然垂直爬升，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無恙耳后的鱗片完全展開，形成一片晶瑩剔透的扇形結(jié)構(gòu)。在塞壬感官中，整個游樂園呈現(xiàn)出真實形態(tài)——一個由記憶能量構(gòu)成的巨大網(wǎng)絡(luò)，中央鐘樓是核心處理器，而園長辦公室是控制終端。

　　"游樂園是園長的記憶牢籠..."無恙恍然大悟，"他靠吞噬游客記憶來延緩自己的崩潰！"

　　過山車在最高點停頓了一秒，然后以近乎自由落體的速度俯沖而下。這次沒有時間跳躍，而是徑直沖向現(xiàn)實中的鐘樓基座。無恙看到軌道盡頭是一面磚墻，過山車正以自殺式的速度撞向它！

　　"抓緊！"祁斯年突然完全清醒，機械左臂變形為某種緩沖裝置，"要撞了！"

　　在撞擊前的最后一秒，磚墻像幻影般消失了。過山車沖入一條黑暗的隧道，最終緩緩?fù)Ｔ谝粋€地下站臺。站臺墻壁上排列著五個符號：水滴、玩偶、鋼管、火焰、鐘表——與占卜機卡片上的五種死法一模一樣。

　　無恙顫抖著解開安全帶，那些生物觸須不情愿地松開。祁斯年的狀態(tài)比之前好了許多，但機械部分仍有不自然的嗡鳴。

　　"這里是..."無恙環(huán)顧四周，站臺空無一人，只有一臺老式取票機亮著微光。

　　"系統(tǒng)控制層入口。"祁斯年摘下破損的護目鏡，露出無恙思念已久的那雙眼睛，"只有通過時間跳躍的過山車才能到達。"

　　他指向墻上那五個符號："五種死法是密碼。必須按正確順序觸發(fā)。"

　　無恙掏出從占卜機得到的三張卡片："我只收集到三種死法：鋼管貫穿、溺水、玩偶淹沒。還差兩種。"

　　"第一種在這里。"祁斯年走向站臺邊緣，指著下方的深淵。無恙湊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氣——深淵底部堆滿了RS系列的機械殘骸，都是前幾代維修工的遺骸。"系統(tǒng)重置。我親眼見過RS-06被扔下去。"

　　"那最后一種呢？"

　　祁斯年沉默片刻，指向自己胸口的能量核心："過載自毀。當RS系列出現(xiàn)無法修復(fù)的故障時，這是最后手段。"

　　無恙突然明白第五張卡片上為什么是RS-07站在鐘樓前——那不是被他人殺害，而是自我犧牲。

　　"密碼順序是什么？"無恙急切地問。

　　"死亡順序就是密碼順序。"祁斯年重復(fù)他在倉庫里說過的話，"系統(tǒng)總是按照固定模式運行。"

　　取票機突然發(fā)出"滴"的一聲，吐出一張金屬卡片。無恙撿起來，上面刻著：

　　"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按正確順序經(jīng)歷五種死亡，

　　你將獲得真相之鑰。

　　——RS-00"

　　祁斯年看到落款時身體明顯僵硬了："RS-00...原型體。他被囚禁在系統(tǒng)最深處。"

　　"我們得找到他。"無恙堅定地說，"他是破解這一切的關(guān)鍵。"

　　祁斯年搖頭，機械左臂發(fā)出警告的嗡鳴："太危險。系統(tǒng)已經(jīng)標記我為故障單位，一旦進入控制層，會立即啟動清除程序。"

　　"那就讓它啟動。"無恙握住祁斯年的手，人類與機械的奇異觸感，"我們一起來面對。"

　　站臺盡頭是一扇金屬門，門上排列著五個按鈕，每個按鈕上刻著與墻上對應(yīng)的符號。無恙按照卡片提示的順序按下：水滴、玩偶、鋼管、火焰、鐘表。

　　門無聲滑開，露出向下的螺旋樓梯。黑暗中傳來某種巨大機械運轉(zhuǎn)的聲音，像是無數(shù)齒輪和杠桿在協(xié)同工作。更深處，隱約能聽到一個男人的啜泣聲。

　　"歡迎回家，RS-07。"廣播突然響起，園長的聲音帶著病態(tài)的愉悅，"帶著你的小塞壬一起下來吧。RS-00等你們很久了..."

　　祁斯年的能量核心突然劇烈閃爍，他的瞳孔放大又收縮："系統(tǒng)...強制召回..."他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快走...別管我..."

　　無恙緊緊抓住他的手："不，這次我們一起面對。記得嗎？在海邊你說過—"

　　"若有一天你找不到我，"祁斯年突然完整地接上這句話，眼神清明了一瞬，"就在海邊等日出。陽光會指引你。"

　　這是記憶深處的約定，系統(tǒng)無法刪除的底層代碼。

　　兩人十指相扣，邁步走入螺旋樓梯的黑暗中。下方傳來園長愉悅的哼唱聲，調(diào)子正是那首扭曲的游樂園童謠。

　　手環(huán)上的倒計時無聲跳動：36:1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