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卯時,天剛洇出點魚肚白,許林念就扛著壇酒往聽雪劍派沖,肩頭還斜挎著個油紙包,里頭是鎮(zhèn)西頭剛出爐的醬肘子。她昨日在山神廟睡得不安穩(wěn),夢里總飄著股酒香,還有人在耳邊念“酒要配肘子才夠味”,醒了索性揣著銀子往鎮(zhèn)上跑,把最好的壇十年陳釀和熱乎肘子都裹來了。
剛到山門,就見個穿鵝黃衫子的姑娘蹲在石階上喂貓,梳著俏皮的雙丫髻,發(fā)梢系著粉綢帶,見她扛著酒壇,眼睛“唰”地亮了:“你就是天天來揍我?guī)熜值脑S姐姐吧?”
許林念把肘子往石桌上一放,挑眉:“揍?你師兄可沒認栽。”
“我叫蘇眉,是他小師妹?!惫媚锉钠饋恚掷镞€捏著塊沒喂完的糕點,往她身邊湊,“我早聽見動靜了,前兩日你們在練武場叮叮當當打,我躲在樹后看呢——許姐姐你劍法好颯!就是總在我?guī)熜指啊周洝?,是不是故意讓他呀??/p>
這話戳得許林念耳尖發(fā)紅,她梗著脖子開壇:“誰讓他了!今日就贏他!”
正說著,肖雨辰從回廊轉出來,手里拎著兩柄劍,見了蘇眉,眉頭微蹙:“不去練劍,在這胡鬧什么?”
“我給師兄送助攻呢!”蘇眉沖他擠眼,又拽許林念的袖子,“許姐姐帶了肘子!正好比完劍下酒!”
肖雨辰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油紙包上,又掃過許林念沾著點面灰的指尖——許是買肘子時蹭的,像落了點白梅瓣。他喉間動了動,把其中一柄劍遞過去:“今日用這柄,輕些。”
許林念接劍時指尖碰著他的,兩人都頓了頓。昨日她醉倒在他懷里的事猛地撞進腦子里,她猛地撤手,劍“當啷”撞在石桌上:“誰要你讓!”
蘇眉在旁捂嘴笑,見肖雨辰要瞪她,趕緊擺手:“我去廚房拿碗筷!”溜得比貓還快。
練武場只剩他們倆時,風突然軟了。許林念率先拔劍,劍尖掃向他腰側,卻在觸到他衣料時,手腕莫名一偏——還是那股熟悉的滯澀,像有根線扯著她的劍。
“又分心?!毙び瓿降膭勾钤谒齽θ猩?,輕輕一壓。
“沒有!”她急著撤劍,腳下卻一滑,眼看要摔,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這一扶,兩人都僵了——他腕間那道淺紅的印子正貼著她的皮膚,燙得像團小火苗。
許林念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兩步,心口突突跳。有個模糊的畫面鉆出來:有人在雪地里扶她,也是這樣攥著她的胳膊,說“阿念,慢些走”,聲音和肖雨辰此刻的調調,竟有七分像。
“你到底……”她咬著唇想問,話沒說完,就見蘇眉端著碗筷跑回來,身后還跟著個白胡子老道,是聽雪劍派的長老。
“師父?!毙び瓿焦?。
長老捋著胡子笑:“聽說有位姑娘天天來約架?老夫來瞧瞧熱鬧?!彼哪抗庠趦扇酥g轉了圈,落在許林念劍鞘的紅繩上,突然“咦”了聲,“這繩……”
肖雨辰的臉色微變。
長老卻沒再說,只拍著肖雨辰的肩:“雨辰,人家姑娘來這么多回,你總讓著也不像話。今日好好比,讓老夫看看你的長進?!?/p>
許林念被這話激得來了勁,提劍就沖:“來!”
劍光撞在一起,叮當作響。蘇眉在旁踮腳看,見師兄的劍總往空處落,許姐姐的劍尖也總在師兄身前半寸停住,忍不住扯長老的袖子:“師父,他們這是比劍還是……撓癢癢?。俊?/p>
長老笑著搖頭,沒說話。只有他看清了,方才兩人手腕相碰時,肖雨辰腕間那道紅痕亮了亮,而許姑娘耳后的小紅痣,也泛了點淺粉——這倆孩子,怕不是被什么舊緣纏上了。
打到日頭正中,許林念的劍尖終于抵在了肖雨辰胸口。她喘著氣笑,眼里落著光:“我贏了!”
肖雨辰望著她汗?jié)竦念~發(fā),點頭:“嗯,你贏了?!?/p>
蘇眉拍手:“師姐厲害!快吃肘子!”
四人圍坐在石桌旁,蘇眉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兒講肖雨辰小時候練劍摔了屁股墩,一會兒說他藏了罐上好的碧螺春在房梁上。許林念聽著,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偶爾瞥向肖雨辰,見他正往她碗里夾肘子,指尖碰著碗沿,輕得像怕碰碎了。
吃到一半,長老突然慢悠悠地說:“雨辰,你那匣子里的半塊玉佩,該拿出來曬曬了??偽嬷?,要生霉的?!?/p>
肖雨辰的手一頓。
許林念的心猛地揪緊。玉佩?
蘇眉搶著說:“就是刻著‘念’字的那塊!師兄寶貝得很,誰都不讓碰!”
“念”字剛出口,許林念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腦子里像有驚雷炸開——她看見那半塊染血的玉佩,看見有人攥著它哭,看見奈何橋邊,她把這玉佩塞回他手里,說“下一世,憑這個找我”。
心口的疼瞬間炸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她捂住嘴,猛地站起來,轉身就往山門外跑。
“許姑娘!”蘇眉喊。
肖雨辰追了出去,長老在他身后道:“讓她去。有些事,得自己想通?!?/p>
山門口的老槐樹下,許林念蹲在地上發(fā)抖。肖雨辰站在她身后,沒靠近,只低聲說:“那玉佩,我還留著。”
許林念猛地回頭,眼淚掉得滿臉都是:“肖雨辰……我好像……認識你?!?/p>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指尖輕輕擦去她的淚:“我知道。我等你記起來很久了。”
風卷著杏花落在兩人肩頭,像蓋了層軟雪。蘇眉站在山門里,拽著長老的袖子笑:“師父,他們這是……想起來啦?”
長老捋著胡子點頭:“快了。緣分這東西,哪怕繞了十世,該遇上,還是會遇上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