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璇剛踏出朝來客棧的門檻，冰冷的雪花便撲面而來，與她內(nèi)心的紛亂交織在一起。然而，還沒等她理清方才與蘇暮雨、蘇喆先生那短暫卻信息量巨大的會面，一隊身著皇家制式鎧甲、氣息肅穆的金吾衛(wèi)便攔在了她的面前。

為首的小隊長神色焦急，抱拳行禮，聲音急促卻不失恭敬：

“永寧縣主！請您速速隨我等入宮！”

玉璇心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宮里出了何事？如此匆忙？”

“是六殿下！”金吾衛(wèi)隊長語氣沉重，“殿下病情急劇惡化，太醫(yī)們……太醫(yī)們已束手無策，陛下特命我等急召縣主入宮！”

蕭楚河！玉璇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不久前他凍得臉色發(fā)白、卻仍強撐著嘴硬的模樣。蘭月侯親自護送回宮，太醫(yī)診治，怎會就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難道那寒毒竟如此猛烈。

她瞬間將蘇暮雨、影宗、暗河這些紛雜的念頭強行壓下，此刻沒有什么比蕭楚河的性命更重要。“走！”她毫不遲疑，立刻跟著金吾衛(wèi)朝著皇宮方向疾行。

雪夜的天啟城，街道空曠，馬蹄聲和鎧甲的摩擦聲顯得格外清晰。一行人憑借金吾衛(wèi)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重重宮門，直奔皇帝所居的重華宮。

重華宮外，燈火通明，氣氛壓抑得如同這冰沉的雪夜。蘭月侯蕭月離正焦急地踱步，往日那副閑散王爺?shù)淖藨B(tài)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憂心忡忡。他看到玉璇，立刻快步迎上：

“你可算來了！”他壓低了聲音，語氣急促，“楚河他……情況很不好！太醫(yī)們用了藥，施了針，但那寒氣像是鉆進了骨子里，直逼心脈！要不是你之前給的那顆丹藥吊著最后一口氣，恐怕……恐怕都撐不到回宮！”

玉璇的心直往下沉：“我先去看看！”

她快步走入殿內(nèi)。一股濃重的藥味和壓抑不安的氣息撲面而來。殿內(nèi)燈火燃得極亮，幾乎如同白晝，映照著每個人臉上凝重甚至絕望的表情。

七八位太醫(yī)院的權(quán)威太醫(yī)圍在龍床前，低聲急促地交換著意見，額頭上都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誰都知道，若這位最受寵愛的六皇子今日真的薨了，他們這些人恐怕都難逃重責(zé)。

龍床上，蕭楚河安靜地躺著，身上蓋著錦被，卻依舊顯得單薄。他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嘴唇泛著不祥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往日那雙明亮驕傲、仿佛盛滿整個天空星辰的眼眸此刻緊閉著，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了無生氣。

明德帝蕭若瑾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這位九五之尊此刻仿佛只是一位憂心忡忡的普通父親。他穿著常服，眉頭緊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床上的愛子，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焦慮。

旁邊有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勸他稍作休息，卻被他揮手制止，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朕就在這兒守著楚河?！?/p>

玉璇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太醫(yī)們自然認(rèn)得這位永寧縣主，知曉她醫(yī)術(shù)，特別是毒術(shù)蠱術(shù)方面頗有奇名，但此刻見她如此年輕，心下不免仍有疑慮和擔(dān)憂，只是眼下情況危急，多一份力量便多一絲希望，也顧不得許多了。

玉璇也無需多禮，快步走到床邊，先是仔細(xì)觀察了一下蕭楚河的面色和呼吸，然后輕輕抬手，搭上了他露在錦被外的手腕。

指尖觸及的皮膚冰冷得嚇人，那微弱的脈搏更是如同寒風(fēng)中即將熄滅的燭火，浮散無力，且深陷著一股極其陰寒頑固的病氣。

幾位太醫(yī)連忙低聲向她快速說明情況：“……寒氣入髓，心脈衰竭，湯藥難入，金針渡穴效果亦微……若非大監(jiān)以內(nèi)力強行為殿下護住心脈，加之縣主先前那粒靈丹，恐怕……”

玉璇凝神細(xì)聽，秀眉越蹙越緊。情況比她預(yù)想的還要糟糕。這不僅僅是此次風(fēng)寒引發(fā)的急癥，更勾起了蕭楚河體內(nèi)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舊日隱疾，兩相疊加，才造成了如今這般兇險萬分、藥石罔效的局面。

她深吸一口氣，從隨身攜帶的錦囊中取出一個針包，攤開，里面是長短不一、細(xì)如牛毫的金針。她出手如電，迅速而精準(zhǔn)地將數(shù)根金針刺入蕭楚河頭頂、胸前幾處大穴。她的手法奇特，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與太醫(yī)們所知的任何流派都有所不同，隱隱蘊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奇異能量。

幾針下去，蕭楚河的身體似乎輕微地痙攣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弱的呻吟，濃密的長睫顫動了幾下，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是渙散而無焦距的，過了好幾息，才勉強凝聚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玉璇寫滿擔(dān)憂的俏臉。

他似乎是下意識地，極其艱難地動了動那只沒有被玉璇按住的手，冰涼的手指微微勾住了玉璇正在收針的手腕，聲音微弱得幾乎如同氣聲：“……水……”

“楚河！”明德帝猛地站起身，湊近床邊，聲音里充滿了驚喜和更深的擔(dān)憂，“你醒了？感覺怎么樣？快！拿水來！”

旁邊的內(nèi)侍立刻小心翼翼地將溫水喂給蕭楚河幾口。

蕭楚河咽下溫水，似乎恢復(fù)了一絲極細(xì)微的力氣，但眼神依舊黯淡，他看了看玉璇，又看了看父皇，似乎想扯出一個慣有的、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卻最終因為無力而放棄，只是極輕地說了一句：“……死不了……就是……冷……”

這句話聽得明德帝心如刀絞，他立刻轉(zhuǎn)向玉璇，眼中充滿了希冀和急切：“永寧，你看到了！楚河醒了！你是否有辦法救他？需要什么藥材，盡管開口！朕立刻讓人去取！”

玉璇卻沒有立刻回答。她輕輕將自己的手腕從蕭楚河無力的手指中抽出來，再次仔細(xì)探查了他的脈搏，臉色依舊凝重?zé)o比。她沉吟了片刻，仿佛在下某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終于，她抬起頭，迎向明德帝充滿期盼的目光，緩緩搖了搖頭，聲音清晰卻沉重：“陛下，玉璇醫(yī)術(shù)不精，六殿下此番兇險，并非尋常風(fēng)寒。乃是此次極端寒邪引動了體內(nèi)深伏的舊日隱疾，兩寒相疊，已深入骨髓，侵?jǐn)_心脈。尋常湯藥針灸，只能暫緩，已難根除，甚至……難以維系生機?！?/p>

她的話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明德帝眼中剛剛?cè)计鸬南Ｍ?，也讓周圍太醫(yī)們的臉色更加灰敗。

“但是，”玉璇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堅定起來，“還有一個非常之法，或可一試。只是……此法極其兇險，過程更是痛苦萬分，非大意志力者絕難承受?！?/p>

“什么方法？快說！”明德帝立刻追問，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玉璇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臣女可嘗試以蠱術(shù)救治。我可用獨門秘法，在六殿下心脈附近種下一種特殊的‘火蠱’。此蠱性至陽至烈，恰是這等陰寒絕脈的克星。它能以自身陽火，逐步焚燒、化去殿下骨髓與經(jīng)脈中的寒毒。”

太醫(yī)們聞言，紛紛倒吸一口涼氣。蠱術(shù)。在宮廷之中，這幾乎是禁忌之術(shù)，詭秘而危險。

玉璇繼續(xù)解釋道，語速加快：“然而，此法如同引火焚身?；鹦M入體后，與寒毒相互爭斗的過程，會帶來常人無法想象的極致痛苦，仿佛置身熔爐，又似萬蟻噬心，且持續(xù)時間絕不會短。一旦殿下中途無法承受，或是心神失守，立刻便會蠱火反噬，焚心而亡……這比寒毒發(fā)作更加迅猛慘烈。唯有待火蠱將寒毒盡數(shù)化解后，我再及時將其引出，方可真正脫險?！?/p>

她看向明德帝，眼神坦誠而肅穆：“陛下，此法乃是兵行險著，九死一生。成功，則殿下寒疾盡去，日后體質(zhì)甚至能較以往更為強?。皇?，則……”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剩下燈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呼嘯的風(fēng)雪聲。所有人都被這駭人聽聞的治療方法驚呆了。

“用……就用這個……”一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沉寂。

是蕭楚河，他不知道何時又清醒了一些，正定定地看著玉璇，那雙原本黯淡的眸子里，此刻卻燃起了一絲微弱卻執(zhí)拗的光彩，那是屬于他蕭楚河的驕傲和不屈：“玉璇……動手……我能……忍住……這點痛……算什么……總比……這么窩囊地……凍死強……”

“楚河！”明德帝聲音顫抖，眼中充滿了掙扎和不忍。讓愛子承受那般極致的痛苦，他于心何忍？可若不用此法，眼看就是死路一條……

“父皇……”蕭楚河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向明德帝，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清晰一些，“信她……也信……兒臣……”

明德帝看著兒子眼中那熟悉的倔強和求生欲，最終，他重重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已滿是決斷之色，他看向玉璇，沉聲道：“永寧，朕將楚河……交給你了！需要如何配合，你盡管吩咐！所有人，聽永寧縣主指令！”

“是！”太醫(yī)和內(nèi)侍們齊聲應(yīng)道，此刻他們也別無選擇，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這位年輕的縣主身上。

玉璇重重地點了下頭：“時間緊迫，請陛下和諸位大人退開些許，保持安靜。我需要絕對專注。請?zhí)t(yī)前輩以金針護住殿下百會、神庭、膻中、氣海諸穴，務(wù)必穩(wěn)住殿下元神根基，無論發(fā)生何事，金針不可偏移！另外，準(zhǔn)備參湯，以備不時之需！”

太醫(yī)們立刻依言行事，幾位經(jīng)驗老道的太醫(yī)上前，小心翼翼地施針，穩(wěn)守蕭楚河的要穴。

玉璇抬起手，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但此刻，無人有暇欣賞，只見她白皙的皮膚下，似乎有什么細(xì)微的東西極快地蠕動了一下，一閃即逝，帶著一種詭異的美感。

“如果情況不好，便會由極寒轉(zhuǎn)為極熱，心火焚身而亡?！庇耔舆^了他的話，語氣平靜得可怕，“我知道。但這或許是唯一能驅(qū)散他體內(nèi)極致寒毒的方法。待火蠱將寒毒焚燒殆盡，我再立即將蠱蟲引出。只是……”她看向蕭楚河，聲音低沉下去，“這個過程，會極其痛苦。猶如將人置于熔爐之中煅燒，又似千萬根燒紅的鋼針穿刺經(jīng)脈骨髓。非常人所能忍受。甚至可能在過程中就……心神崩潰?！?/p>

殿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殘酷的治療方法震住了。

玉璇走到一邊凈手，然后從另一個袖袋中取出一個更小巧的墨玉盒子。打開盒蓋的瞬間，一股灼熱的氣息彌漫開來，盒內(nèi)襯著紅色的絲絨，一只僅有米粒大小、通體赤紅如血、仿佛有熔巖在體內(nèi)流動的奇異小蟲正靜靜伏在其中。

玉璇指尖在內(nèi)力催逼下，沁出一滴鮮紅的血珠，滴入盒中。那“焚心”蠱蟲立刻被吸引，吸附在血珠上，小小的身體變得更加紅亮。

在眾人緊張無比的注視下，玉璇用一根特制的玉針，小心翼翼地將那吸收了血珠的蠱蟲引至針尖。她走到床邊，示意太醫(yī)將蕭楚河胸前的衣襟拉開。她凝神靜氣，目光銳利，玉針精準(zhǔn)而緩慢地刺入蕭楚河心口一處大穴。

“呃啊——！”

就在蠱蟲入體的瞬間，原本虛弱無比的蕭楚河猛地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整個身體劇烈地弓起，仿佛正在遭受世間最殘酷的極刑。

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寢衣，然后又迅速被身體的高溫蒸發(fā)成白汽。

“按住他！小心別讓他傷到自己！”玉璇急喝，聲音也帶上了一絲顫抖。立刻有內(nèi)侍上前小心地按住蕭楚河掙扎的四肢。

玉璇的手指并未離開那根玉針，她的內(nèi)力透過玉針，小心翼翼地引導(dǎo)著那只狂暴的火蠱沿著特定的經(jīng)脈路線游走，追逐剿殺著那些陰寒的毒氣。她的額頭也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臉色微微發(fā)白。這極其耗費心神，需要對蠱蟲有絕對的掌控力，對內(nèi)力有精妙的操縱。

整個宮殿里只剩下蕭楚河痛苦的喘息和呻吟聲，以及冰帕擦拭身體時發(fā)出的滋滋聲——他的體溫高得嚇人。太醫(yī)們緊張地監(jiān)測著他的脈搏和氣息，不斷施針穩(wěn)住情況。

明德帝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看著兒子生不如死的模樣，這位帝王眼中竟隱隱有水光閃動。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

突然，玉璇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紅的血絲。

她正在全力引導(dǎo)蠱蟲與那股強大的寒毒最終對抗，兩股極致力量的猛烈沖撞，通過內(nèi)力的連接反噬到了她自身。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她的手臂猛地竄上，逼得她不得不后退了兩步才穩(wěn)住身形。

“縣主！”旁邊的太醫(yī)驚呼。

“無妨！”玉璇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跡，眼神依舊死死盯著蕭楚河的心口位置，內(nèi)力再次凝聚，“就快……成功了！”

終于，蕭楚河身體的赤紅開始慢慢消退，劇烈掙扎的力度也逐漸減弱，那令人心驚的高溫開始下降。

他仿佛虛脫了一般，徹底癱軟在床上，陷入了昏睡之中，但呼吸卻變得均勻而綿長，臉上的死灰之氣已然褪去，雖然依舊蒼白，卻有了生機。

玉璇看準(zhǔn)時機，玉針迅速一引，那只變得越發(fā)晶瑩赤紅的“焚心”蠱蟲被她順利引出，收回墨玉盒中。她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立刻有太醫(yī)扶住了她。

“陛下，”一位老太醫(yī)顫抖著手指再次搭上蕭楚河的脈搏，片刻后，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狂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天佑殿下！天佑北離！六殿下……六殿下的脈象平穩(wěn)了！寒毒……寒毒真的散了！只是身子極度虛弱，需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

明德帝聞言，猛地站起身，親自上前查看，感受到兒子平穩(wěn)的呼吸和回暖的體溫，這位帝王竟一時哽咽，重重地拍了拍玉璇的肩膀：“永寧……朕……謝謝你！救了楚河，救了朕的兒子！”

玉璇勉強笑了笑，聲音有些虛弱：“陛下言重了，是六殿下自己意志堅韌，熬了過來。也多虧諸位太醫(yī)從旁協(xié)助，穩(wěn)住了局面?！?/p>

明德帝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嘴角還未擦干凈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和感激：“快，扶縣主去偏殿休息！傳朕旨意，重賞永寧縣主！賞太醫(yī)院！”他頓了頓，看著窗外依舊漆黑的天色和未停的大雪，“時辰太晚了，永寧，你今夜就留宿宮中，好生休養(yǎng)，不必回去了。”

玉璇確實感到心神俱疲，體內(nèi)內(nèi)力也因為剛才的對抗和反噬而紊亂，便沒有推辭，謝恩后在內(nèi)侍的攙扶下，去了重華宮的偏殿休息。

躺在偏殿的床榻上，玉璇還能隱約聽到正殿那邊傳來的、明德帝低聲吩咐宮人小心照顧蕭楚河的聲音。

這一天，真是漫長無比。天啟城的這個雪夜，注定了許多人的不眠。

作者說一句題外話：希望這世間正義必勝，真相大白。

作者希望大家可以去為正義發(fā)聲，讓好人死而瞑目，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