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河看到李玉璇從朝來客棧出來,神色如常地走向茶攤,心下稍安。他早已為她斟好了一杯溫?zé)岬那宀瑁频剿媲啊?/p>
李玉璇在他對面坐下,很自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溫?zé)嵛牟铚牒黹g,驅(qū)散了些許春夜的涼意?!罢f好了?”蕭楚河問道,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玉璇點了點頭,放下茶杯:“算是吧?!彼裏o意詳述與蘇昌河等人的對話,蕭楚河也默契地不再多問。兩人之間這種無需言明的信任,讓方才因暗河與影宗之事帶來的緊繃感稍稍緩解。
他們靜靜坐了一會兒,看著街上逐漸稀疏的行人和亮起的零星燈火。沒喝幾口茶,李玉璇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街角,忽然定住了。只見一個身著暗紅色勁裝、腰間掛著一柄造型奇特長刀(陌刀)的男子,正低著頭,步履沉穩(wěn)地朝著朝來客棧的方向走去。那身影,那隱約透出的、仿佛帶著血腥氣的孤絕感,讓玉璇心頭一跳。
蕭楚河察覺到她瞬間的僵硬,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個紅衣刀客?!澳阏J(rèn)識他?”蕭楚河有些好奇,那人的氣場非同一般,絕非尋常江湖客。
李玉璇收回目光,苦笑了一下,低聲道:“慕詞陵。暗河慕家的人……一個練功練得走火入魔的奇才,或者說,怪物?!彼肫鹪诰畔龀嵌虝旱慕皇郑俏藘?nèi)力的詭異掌法,以及那雙毫無感情、仿佛只剩殺戮本能的眼眸,心有余悸,“他也算是暗河的人嗎?這分明是真的閻王爺吧?!彼脑u價帶著一絲無奈和忌憚。
蕭楚河饒有興致地摩挲著下巴,看著慕詞陵的身影消失在朝來客棧門口,忽然問道:“你覺得,他的刀法,和敖玉比,如何?”他記得敖玉的刀法霸道剛猛,是戰(zhàn)場上一往無前的路數(shù)。
李玉璇聞言,有些悵然地?fù)u了搖頭:“我都多久沒見過敖玉了……南訣一別,再無音訊。他們的刀,路數(shù)不同,敖玉的刀是‘霸刀’,光明正大,以勢壓人;而慕詞陵……”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他的刀,我只感覺是‘死刀’,只為殺戮而生,毫無道理可言。不好比,也不必比?!?/p>
蕭楚河點了點頭,他明白玉璇的意思。敖玉是敵國太子,更是曾把酒言歡的朋友,而慕詞陵,則是純粹的、不可理喻的危險。
他看著玉璇提到敖玉時那一閃而過的悵惘,心中莫名地有點不是滋味,但很快便將這情緒壓下,轉(zhuǎn)而道:“暗河這次,看來是真要把家底都搬來天啟了。連這種……‘閻王爺’都出動了?!彼Z氣帶著幾分嘲諷,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但自幼在宮廷權(quán)謀中耳濡目染,讓他比玉璇更深刻地意識到,如此多的暗河精銳潛入天啟,絕不僅僅是為了一個“刺殺瑯琊王”的幌子,背后必然牽扯著更深的朝堂博弈和勢力洗牌。在權(quán)謀洞察方面,玉璇雖聰慧,卻不如他這般敏銳和習(xí)慣性地深挖。
“是啊,”玉璇輕嘆一聲,“天啟這潭水,是越來越渾了。只希望……”她話未說完,目光便被不遠(yuǎn)處緩緩駛來的一輛精致馬車吸引。馬車在茶攤附近停下,丫鬟率先下車,隨后小心翼翼地攙扶下一位衣著華貴、儀態(tài)端莊的年輕女子。
正是已貴為大皇子妃的典燼薇。
蕭楚河和李玉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些許意外,但很快便起身。無論如何,典燼薇如今是皇妃,禮數(shù)不可廢。
“見過皇嫂?!笔挸庸笆中卸Y,語氣平和。
“見過大皇子妃?!崩钣耔参⑽⑶?。
典燼薇臉上掛著得體而溫婉的笑容,目光在蕭楚河和李玉璇身上流轉(zhuǎn)一圈,柔聲道:“六弟,永寧妹妹,不必多禮。真是巧了,遠(yuǎn)遠(yuǎn)瞧著像是你們,便過來打個招呼。”她語氣親切,仿佛與玉璇之前的那些過節(jié)從未存在過。
“皇嫂這是要回府?”蕭楚河隨口寒暄。
“是啊,剛從宮里給母妃請安回來?!钡錉a薇笑著應(yīng)答,她的目光落在李玉璇身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永寧妹妹臉色似乎有些疲憊,可是近來沒有休息好?雖說年輕,也要仔細(xì)身子?!?/p>
李玉璇心中微凜,她面上不動聲色,禮貌回應(yīng):“多謝娘娘關(guān)心,只是春日困乏,并無大礙。”
“那就好。”典燼薇笑容依舊,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掃過蕭楚河,話鋒輕輕一轉(zhuǎn),“說起來,六弟如今也到了該開府建衙、考慮終身大事的年紀(jì)了。父皇前幾日還與大殿下提起,說是要為你好好物色一位賢良淑德的王妃呢?!?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蕭楚河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如常,語氣平淡無波:“勞大哥和皇嫂費心,此事不急。”他回答得干脆,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疏離。
李玉璇看著典燼薇,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她因易文君的遭遇,潛意識里總覺得皇家無情,利益高于一切。但觀察大皇子蕭燮與典燼薇的相處,那份情意似乎并非全然作假。拋開立場與典燼薇的心機(jī)不談,單看表象,郎才女貌,恩愛和睦,倒也算得上是一對璧人,只是不知這份美好,能在這詭譎的天啟城中維持多久。
典燼薇將兩人這細(xì)微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唇角笑意更深,卻不再繼續(xù)這個敏感的話題,仿佛只是隨口一提。她又與兩人寒暄了幾句家常,問及李玉璇在天啟的生活,語氣溫和,滴水不漏。片刻后,她便以不打擾他們雅興為由,帶著丫鬟翩然離去,登上了馬車。
看著典燼薇的馬車轆轆遠(yuǎn)去,茶攤前的氣氛有片刻的凝滯。晚風(fēng)吹過,帶著桃花將謝的微醺氣息。
蕭楚河重新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陶土杯沿,目光望著街上零星的光點,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她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p>
李玉璇抬眼看他,見他側(cè)臉線條在暮色中顯得有些冷硬,神色如常,只是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背脊似乎比剛才更僵硬了些,耳根處也似乎有些不易察覺的微紅。她看著他這副明明在意卻偏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故意歪了歪頭,唇角勾起一抹略帶戲謔的弧度,問道:“什么話?大皇子妃關(guān)心你的婚事,我為何要放在心上?”她語氣輕松,仿佛真的渾不在意。
蕭楚河被她這話一噎,轉(zhuǎn)過頭來瞪著她,對上她那雙在夜色初臨中顯得格外清亮的眸子,里面帶著清晰的笑意和調(diào)侃。
他一時語塞,耳根那點紅暈似乎有蔓延的趨勢,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端起自己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動作帶著點賭氣似的豪邁,卻更顯少年心性。
“懶得跟你說。”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天色不早,該回去了。我過幾日便要入軍塾了,你自己……”他頓了頓,本想叮囑她小心,注意安全,別摻和暗河那些爛事,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啰嗦,最終只化作一句,“自己找點有趣的事做,別悶著。”
李玉璇也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聞言笑了笑,眼底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蕭楚河去軍塾,是必經(jīng)之路,也是他展翅高飛的開始。她點點頭:“知道了。你……在軍塾也一切小心?!?/p>
兩人在茶攤前分別,一個朝著皇宮方向,一個走向?qū)④姼?。蕭楚河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到那道纖細(xì)的身影在漸濃的夜色中獨自前行,步伐依舊平穩(wěn),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孤單。他握了握拳,終是沒有再喊住她。